四、韓力的如煙電子煙

　　但歷史不會停下腳步。

　　同樣是在1987年，在中國東北沈陽有一個三十二歲的小伙子，名叫韓力，他在遼寧省中藥研究所上班，專門研究如何讓人體更好吸收中藥的有效成分。韓力是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大學生，后來從遼寧中醫學院畢業拿到了藥劑師文憑，后又服從分配來到遼寧中藥所。這一數，他參加工作都有五年了，他本本分分，倒也安心。

　　但也就是在這年，和韓力同歲，同一屆考進遼寧中醫學院，又同一年進中藥所工作的同事，此時已經是個領導的姜偉扔下鐵飯碗，下海經商去了。又過了三年，韓力終于在1990年被提拔為中藥所副所長，主管技術開發。繁重的工作讓他從18歲起養成的煙癮越來越重，跟德州牛仔約翰一樣，一天要抽三包煙。與此同時，已經是沈陽飛龍保健品有限公司總經理的姜偉，靠著飛燕減肥茶已經在保健品行業站穩了腳根。

　　從那之后，姜偉更是研發出新產品延生護寶液，開始走向全國。姜偉在全國各地投下海量的廣告，讓當年無數國人都迷上了一款保健品——延生護寶液。沈陽飛龍在1992年獲得了超過了六千萬的純利，只比當時的上市公司萬科少一千萬。

　　韓力也心動了。1992年，他第一次以個人身份向國家專利局提交了兩份專利，分別是《鹿茸片的軟化工藝方法》、《復方中藥原形人參的制備方法》，并在同一年聯合王彥宸以及前同事王希年一起合伙投資了沈陽金龍保健品有限公司，由王彥宸擔任董事長，韓力擔任總經理并負責技術，王希年負責銷售，公司地址距離沈陽飛龍保健品有限公司也就十幾公里，主打產品《辰龍保齡參》，而這款產品所主要用到的工藝就是韓力申請的那兩個專利。王彥宸比韓力年長三歲，在1992年就定居香港，是個有實力的人。到了1993年，金龍公司的辰龍保齡參已經遠銷浙江。

　　保健品的黃金時代終究是到來了。

　　八年之后的2001年，沈陽金龍以金龍集團（控股）有限公司的身份在港股成功上市，代號HK0329，王彥宸、韓力和王希年共同擔任執行董事，董事會主席王彥宸同時也是公司最大的股東。那一年距離韓力下海還不到十年的時間，46歲的韓力卻已經從一名普通的藥劑師成為香港上市公司的執行董事，實現了財務自由，繼高考成功和擔任中藥所副所長之后，他再一次登上了人生的巔峰。

　　咱接著往下講。金龍公司雖然上市了，但韓力的父親也在那之后被確診肺癌，他父親抽了很多年的煙。這件事帶給了韓力極深的觸動。作為藥劑師，他心里清楚，尼古丁雖然讓人上癮，但小劑量的時候或許危害不大。然而吸煙燃燒產生的焦油、苯、甲醛等，沒一樣不是強致癌物。他決定戒煙。思前想后，他選擇了當時流行的尼古丁貼來幫助自己戒煙，一開始效果還是不錯的。然而好景不長，貼上尼古丁貼，戒斷反應是好些，但沒有了那種吞云吐霧的感覺，他對此仍然感覺到不滿意。

　　到了2002年的一個夜晚，他在睡覺前忘記把尼古丁貼摘下來，結果做了一晚上噩夢。在夢中，韓力嚇得慌不擇路，一直跑到從懸崖上栽下去，扎進了滾燙的大海里，騰起了如同仙境一般的霧氣。他這才終于從噩夢里醒過來，驚出了一身冷汗。據他說，這團霧氣給了他發明電子煙的靈感。

　　他悟出一個道理，尼古丁貼不是最好的辦法，必須發明一種長得像煙，同時又能生成含尼古丁氣溶膠的裝置才能解決問題。于是從這天起，韓力再度披掛上陣，沒日沒夜地干起來。那段時間，他每次出差都一定要去當地電子市場淘寶，就連夢里想的都是技術方案。這一次，韓力沒有讓歷史失望，經過一年多的潛心鉆研，他硬是靠著自己過硬的技術底子，生生焊出了電路板，裝好了霧化器，還調出了煙油，并在2003年3月份遞交了專利申請《一種非可燃性的電子霧化香煙》。

　　同樣，我們一起來看看這份專利。在香煙的煙嘴處有一個氣流傳感器16，接著后面有一個霧化器14，霧化器14通過一根供液管13和裝煙油的塑料容器10相連。霧化器14連著電路板7，由鋰電池5供電。當使用者吸煙時，氣流傳感器16感知氣流，啟動電路板7，繼而由電路板7上的高頻振蕩電路向霧化器14提供驅動電壓，并點亮位于香煙末端的紅色LED燈3。霧化器14上有兩塊壓電陶瓷片146，能將高頻電流轉化為高頻機械振動，進而霧化通過供液管13從塑料容器10里過來的煙油，形成大量直徑為1-15微米的液滴，液滴跟空氣混合后最終形成含由尼古丁的氣溶膠，逼真模擬傳統吸煙方式的效果，使吸煙者有吸煙的感覺，還能避免燃燒產生的毒害物質。

　　又過了一年，到了2004年5月，“如煙”牌電子煙開始量產上市。2005年如煙在中國市場取得意想不到的巨大成功。接著2006年打入歐美市場，并在2007年以如煙集團（控股）有限公司的身份登陸香港證券交易所。電池、煙油、含尼古丁氣溶膠、商業化、長得像煙，韓力的發明使人們對電子煙的所有期待一次性全部得到滿足，人類有史以來第一次擁有了一支能用的電子煙。

　　但即便如此，在維基百科等很多地方，還是說韓力是“現代電子煙之父”。試問，還有必要加上“現代”兩個字來限制他的歷史地位嗎？我們之所以叫詹姆斯·瓦特為現代蒸汽機之父，那是因為在他之前的托馬斯·紐科門已經發明出來能用、而且賣得動的蒸汽機，瓦特是在他的基礎上做了改進。但是在韓力之前，有人發明出了能用，而且賣得動的電子煙嗎？沒有。既然如此，稱韓力為現代電子煙之父是不準確的，韓力就是電子煙之父，而電子煙之父就是韓力，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五、驚心動魄的開端

　　至此，電子煙在經過漫長的等待和長時間的醞釀之后終于在韓力的手中化為現實，一舉登上了歷史舞臺。但當我們回過頭來看，韓力創造電子煙的故事其實并沒有那么一帆風順，我們甚至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電子煙的開端。

　　時間倒轉到2001年，在那一年，金龍公司上市了。但此時國家藥監局已經著手整頓保健品市場，再加上來自安利等外資品牌的競爭，金龍集團的業績開始承受巨大的競爭壓力，報表一年不如一年。壓力當前，金龍集團必須做出變革。

　　他們一方面將業務從保健產品拓展到醫藥產品領域，并于2002年錄得945萬港幣的營收，另一方面也在積極探索其他領域，如包含霧化器在內的醫療器械領域。于是韓力作為技術方面的領導人便開始研究起那會兒比較時興的超聲霧化技術。也就是在這一年前后，韓力萌生了發明電子煙的想法。

　　他這個想法一經提出就獲得了公司其他幾位大佬的認可。但是這樣的產品在當時太過大膽，他們誰也沒有把握一定能研發出來，研發出來了一定能獲得上市批準，上市之后一定能掙錢，而且電子煙也一時間沒辦法歸到金龍集團現有業務范圍領域內，金龍的股價再也無力承受額外的風險了。

　　無奈之下，韓力只好先以個人名義進行研發。好在之后，電子煙研發工作如愿獲得成功。2003年3月，韓力以個人名義提出專利申請，2003年7月，以王彥宸、韓力、王希年和李劍雄為主要出資人出資3600萬港幣在英屬處女群島設立Best　Partners（最佳合伙人）公司，以下簡稱BP公司，其中王彥宸和韓力各占股約30%，王彥宸股份略多于韓力。

　　2003年8月，韓力與BP公司簽訂協議，將電子煙專利授予公司。隨后，BP公司在國內注冊成立三家外商獨資子公司負責電子煙的研發、生產和銷售業務，并在英屬處女群島注冊設立一家全資子公司負責電子煙的國際貿易業務。2004年5月，“如煙”牌電子煙上市發售，并開始以他們熟悉的套路宣傳如煙的戒煙功能，同時BP公司將金龍集團納入電子煙配件供應商。

　　當年，BP公司錄得虧損2580萬，金龍公司電子煙配件業務錄得盈利320萬，股價開始觸底反彈。2005年，BP公司錄得盈利3428.5萬，金龍公司電子煙配件業務錄得盈利1208萬，股價進一步攀升。2006年，BP公司錄得盈利9097.2萬，金龍公司電子煙配件業務錄得盈利2111萬，并于同年BP公司將如煙打入歐美市場。股價繼續攀升。2007年5月21日，金龍公司宣布將以12億7360萬人民幣收購BP公司，并于同年7月，金龍集團（控股）有限公司宣布將上市公司名字改為如煙集團（控股）有限公司，公司股價達到歷史最高，市值當年超過千億港幣。

　　2008年，京華時報社發表文章《“如煙”存在安全隱患，依舊上市銷售》，文章稱如煙含有能讓人上癮的劇毒化學品尼古丁，其含量超過普通香煙，并質疑如煙的戒煙功能涉嫌虛假宣傳。如煙公司因此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認定京華時報社侵犯自己的名譽權，并賠償經濟損失一億元。一審敗訴后上訴，二審再敗。

　　隨后幾年，如煙公司電子煙業務連年虧損。其中，2009年，電子煙業務錄得虧損2億9480萬。2010年，如煙集團宣布將上市公司名字改成叁龍國際有限公司，同年電子煙業務錄得虧損1億2385萬。2013年8月，叁龍國際宣布以7500萬美元將旗下所有電子煙業務連同相關專利出售給世界四大煙草公司之一的帝國煙草旗下Fontem Ventures（佛騰企業），韓力于同年離開叁龍國際，加入Fontem　Ventures擔任研發顧問。次年，王彥宸從叁龍國際辭任，回到沈陽金龍保健品公司，繼續擔任董事長，接著經營老產品《辰龍保齡參》。

　　只用了短短十年的功夫，如煙的命運如同坐上了云霄飛車一般，經歷了潛龍在淵、飛龍在天、亢龍有悔的完整過程，上演了一幕跌宕起伏的商業生死劇。

六、痛并繼續前進

　　韓力從叁龍國際離開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對于他自己的過往幾乎緘口不談。不了解細節的人還以為真就是一個普通藥劑師兼電子發燒友為了戒煙，而突發奇想意外發明了電子煙的勵志故事。網上也不乏許多錯誤的信息。我不得不花了很多時間，查閱了大量的一手中英文資料，才艱難地拼湊出故事完整的面貌。而只有真正了解到故事的原委，才能真正做到尊重歷史的真相。

　　人們或許會說，韓力發明電子煙其實充滿了偶然性。假如沒有上世紀末中國保健品市場的噴發，韓力或許會一直踏踏實實地待在中藥所；如果他沒有得到來自王彥宸的鼎力相助，他或許很難將公司干到香港上市；如果他們沒有到香港上市，他或許就沒有這個壓力和動力去研發新產品，即便研發出來了，也拿不出那3600萬來開拓市場；如果他們沒有保健品操盤的經驗，在那個連電子產品都很少的年代，他們就是拿著3600萬也砸不出個水花……這樣的假設還有很多很多，其中缺了哪一環，故事可能都會大變樣，最后跟前人一樣落得個折戟沉沙，不了了之。

　　但若回過頭來，我們從整體上，將韓力發明和推廣第一代電子煙放到一個更為廣闊的歷史背景聯系起來看，便不難發現故事背后所蘊含的深刻必然性。

　　經過從約瑟夫到約翰的盲人摸象，電子煙的完整形狀已然呼之欲出，歷史必然會造就出一個人，讓他第一個說出大象的完整模樣；美國這樣成熟市場的實踐已經表明，替煙產品難以打開市場，但是在中國這樣不成熟市場，一款跟煙長得一樣的戒煙產品卻必然擁有十足的賣點；隨著2003年，世衛組織192個成員國一致通過《煙草控制框架公約》，大眾對于煙草危害的關注度也必然會來到一個質的拐點，形成對控煙產品的社會認可。韓力，這個在沈陽成長起來的藥劑師、發明家和企業家，正是在電子煙發展史上，那個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既站在人生機遇上，又站在歷史必然上的電子煙之父。

　　然而韓力的如煙同樣只是開端。還記得我說過2006年，如煙成功打入歐美市場嗎？就在這一年，英國推出了全面禁煙令，禁止所有18歲以下公民吸煙并禁止任何人在公共場所吸煙，如煙迅速獲得關注。到了2007年，英國人Umer Sheikh和Tariq Sheikh兄弟便改進出了將煙油和加熱線圈組合在一起的煙彈，這一特征幾乎為后來所有的電子煙所繼承。

　　同樣是在2007年，加州青年Adam Bowen和James Monsees成立Ploom公司，后改為Pax Lab。Pax Lab在2013年開發出了新型的尼古丁鹽用于取代此前的純尼古丁，為小煙的出現及JUUL的爆發鋪平了道路。而Pax Lab就是JUUL的前身。而尼古丁鹽的發明人之一，Pax Lab員工，中國留學生邢晨悅也在2019年回國創辦了喜霧。這樣的故事線還有很多，未來也將繼續延伸。

　　然而，無論這人世間的故事如何翻轉，電子煙從出現的第一天起，便沒有哪一天不在承受著來自外界的質疑和非議。還記得我在一開始提出的那個問題嗎，電子煙行業在經歷了一次次成長的陣痛之后，是否還能繼續前進？這個問題，約瑟夫沒能回答，赫伯特沒能回答，約翰也沒能回答，韓力更是將這個問題帶到了更深的漩渦。

　　是的，電子煙是含有尼古丁，但這一點只是電子煙的特點，并不是電子煙的缺點。如果電子煙不含有尼古丁，它就不能作為代替吸煙的替煙產品，就無法起到降低危害的作用；如果因為電子煙也能讓人上癮就否定它的替煙價值和進步意義，那么尼古丁貼也同樣不能拿來戒煙。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電子煙是一定可以繼續前進的，就如同整個電子煙的發展歷史所揭示的一樣，它必將在發展的過程中不斷完善自我，從而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具有生命力。

　　當然，成長的陣痛也在所難免。在將來，肯定不斷會有新的問題橫亙在電子煙前進的道路上。那么真正的問題并不在于逃避這些陣痛，而是如何尋找發展的方向，對未來的發展又該作何預期？只是此時此刻，我們沒有辦法局限于電子煙自身來談這個問題。是的，電子煙需要謀求發展的方向，但問題的答案卻是在別的地方。我們今天只是發現了問題，要真正找到問題的答案，我們還需要更為深入地探尋，煙草與人類社會之間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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