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國簽署《煙草控制框架公約》（以下簡稱《公約》）的第十五年。2006年1月9日，《公約》已于中國生效，其中第11條及其實施準則明確規定：在煙盒包裝上印制大而明確的、說明煙草使用有害后果的健康警示圖形和文字。

根據控煙報告，國際上已經有118個國家（司法管轄區）確定煙草包裝須采用圖片警示，共覆蓋世界人口的58%。而中國作為全球煙草產量第一、吸煙人數最多的國家，至今未能實施這一舉措。

目前，中國卷煙煙盒上尚未使用警示圖形，而是使用“吸煙有害健康、請勿在禁煙場所吸煙；盡早戒煙有益健康、戒煙可減少對健康的危害”等文字來對購買者進行提示。

從2008年至今，中國的煙包警示的三次調整，均未采用圖形警示。僅在煙盒包裝上警語的字號做了些微變化，且警語未涉及煙草的具體危害。然而內外有別，中國出口到國外和銷往港臺地區的卷煙，多根據《公約》和當地法律法規要求，而標有大而醒目的圖形警示。

記者注意到，中國卷煙的煙盒包裝都是運用了別出心裁、精美雅致的意象圖片，部分包裝還能彰顯香煙出產地特色景觀。在境外，看到的中國品牌的香煙包裝，往往印有一定比例的警示圖片。

有煙民透露，自己家里有一面“煙盒”墻，是專門用來放國內各個香煙品牌的煙盒子的。但是出去旅游的時候，看到中國的煙被一些驚悚、惡心的圖片覆蓋了那么大一部分，不美觀不好看，完全沒有想帶回國留給自己做紀念或者給朋友分享的欲望、更不考慮送人情。

“時代在進步，這面墻也越來越豐滿，很多煙牌子沒變，包裝在慢慢變化，越來越精美，都是時代的印記。”

國內的卷煙包裝，美觀性是得到大家認可的，甚至被一些人賦予了收藏價值。可見煙盒上的文字，警示煙民和抑制消費的作用并不明顯。很多研究都顯示，在煙盒上印刷圖片警示能有效減少卷煙消費量。據中國控煙協會在北京、天津、鄭州和唐山四個城市的調查，如果煙盒包裝上印上警示圖形，69.3%的人就不會把煙作為禮品贈送，65.5%的人不會接受作為禮品的煙草。

【1】觸目驚心的中國煙民數量

煙草危害是當今世界最嚴重的公共衛生問題之一。中國現有吸煙者逾3億。

每年因吸煙相關疾病所致的死亡人數超過100萬，因二手煙暴露導致的死亡人數超過10萬。在過去的15年間，中國男性40到79歲年齡段歸因于煙草的死亡比例增加了一倍。

根據發表在《柳葉刀》上的新研究，2019年全球吸煙者的數量達到新高，11億。與世界人口比例相比，亞洲的幾個國家以及俄羅斯的煙民數量仍然過大。尤其，煙民最多的國家是中國，世界上大約每三個吸煙者中就有一個來自中國。

Statista國家展望得出了類似的結論，在分析的127個國家的煙民中，中國煙民所占比例為28%。印度尼西亞占到了8%，而俄羅斯和日本則占4%和2.2%。其他煙民占比超過人口占比的國家有德國（2%的煙民對1.2%的人口）和法國（1.6%的煙民對0.9%的人口）。

在國外有多年留學的小金和記者說到，自己在美國、英國都待過，國外不僅煙盒包裝比較“惡心”，煙霧報警器也挺“敏感”，所以香煙和雪茄都是去固定的場地抽，這倆相比煙還是自由一些。

據他觀察，留學生里面，中國人是最離不開煙的。有的人會自己從國內帶，一般剛從國內來學校讀書時，就有其他國家同學來找我們要煙抽，中國煙還是挺受歡迎的。

有的留學生抽完了自己的還要在當地找著買，即使外國的煙并不好抽，味道偏濃，包裝也丑，印的有爛牙齒和爛肺，也不怎么能阻擋想抽煙的人。

【2】長久以來的“煙文化”觀念

煙搭橋、酒開路，發煙在人情社會里成習慣動作

2018中國成人煙草調查報告顯示，公眾對于吸煙會導致中風、心臟病的認知度較低，分別只有41.4%和50.8%；對比2018年，公眾對吸煙導致疾病的認知比例沒有明顯改變。

與其他國家相比，中國居民知道吸煙導致肺癌、心臟病、卒中等疾病比例也遠遠低于包括印度、巴西等國家在內的14個煙草高流行國家，甚至比識字率遠低于中國的孟加拉還低。

一位煙齡40年的李先生向九派新聞透露，他是生意人，特別能感受到，在中國這種人情社會里，煙和酒是一種社交文化。煙搭橋、酒開路，合作事宜可以更順利地談妥談好，發煙也成了習慣性動作。如何跟長輩、平輩發煙、問話，去見什么人送什么牌子的煙、送幾條，都是有一套規矩，還比較講究的。

至于多年吸煙落下疾病這個事兒，他稱自己在一次體檢中出現了肺不健康的問題，那一年也是女兒出生的時候，兩個因素讓他決心戒煙，堅持了9個月。在過年人情往來比較頻繁的時節，又復吸了。

“知道對身體不好，但一定程度上可以放松一點心情、釋放一下壓力，就不想那么多那么遠了。”

他進一步明言，如果煙盒包裝變得丑陋、驚悚了，在作為禮品這方面絕對會影響購買力，作為禮品送不出手；但是作為老煙民，有固定香煙品牌的選擇，不太會受包裝的影響，習慣性三天兩包那種煙。

中國控煙協會會長張建樞對此持有完全相反的意見，他強調，煙民的意識、國民的整體意識需要提升，“煙”在關乎國民健康這一層面來說，屬于文化糟粕。無論是人情社會還是別的社會，都不應該把它當作一種傳遞情誼、禮節的載體。

“煙在大眾認知里，應該就類似于毒品和迷藥這類東西，當有人遞來香煙時，是要出現一種‘他可能要害我、拉我’的意識才對。這樣的思想導向才能讓吸煙者變少，煙盒包裝那種警示的圖片，給人最直觀的震撼，有助于提高這樣的意識。”

他還認為，煙包圖形警示是極其有效且成本低廉的健康教育措施，能夠清晰、明確地將使用煙草的健康風險傳遞給公眾，文化程度較低的公眾也能清晰地了解吸煙對健康的傷害。

“煙盒上采用含警語的大幅圖形警示是國際趨勢，咱們政府有義務也有責任按照該要求，認真、全面和善意地履行《公約》。”

【3】一直未能落實的舉措

煙盒包裝“內外有別”，煙草專賣局稱是因為出口的卷煙包裝必須遵守相應目的國家的法律規定

2020年全國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貴州省疾控中心健康教育所副所長何琳建議，中國應同國際接軌，煙害圖形警示上煙包。何琳在建議中強調，煙盒圖形警示是極其有效且成本低廉的健康科普措施，文化程度較低的公眾也能清晰地了解吸煙對健康的傷害，對煙民戒煙有幫助。

她提出，世界衛生組織對中國煙盒包裝的評價是，中國的健康警示傳遞煙草健康危害的效果非常弱，“吸煙有害健康”這幾個字幾乎沒有起到警示的作用。事實上，中國出口海外多國的煙盒卻實現了警示圖形上煙盒，存在明顯的包裝“內外有別”。

這是全國人大代表連續第14年提出上述建議，煙草專賣局的歷年建議答復是，現有卷煙包裝標識的文字警示符合《公約》要求，不少于30%的面積，已輪換字體大小3次，因是“應當”未強制要求使用圖形；2010年-2018年中國成人煙草監測結果顯示，吸煙者看到現行煙盒包裝上的健康警語而考慮戒煙的比例未見變化；181個締約國中有118個國家使用圖片警示，還有部分國家也沒有使用。

對于煙盒包裝“內外有別”的解釋，煙草專賣局稱是因為國際貿易通行規則是“進出口產品應符合銷售目的國家的相關法律或規定”，所以出口的卷煙包裝必須遵守相應目的國家的法律規定。

對此，張建樞表示這個說法站不住腳，既然在境外都履行了相應的舉措，在國內卻做不到，會導致國內煙民意識提不上來，消費力沒有明顯下降，長久來看會影響很大一部分國民的身體健康。

他還說，2019年7月，中國出臺的《健康中國行動（2019-2030年）》提出，到2030年，中國全面無煙法規保護的人口比例達到80%及以上。但是按照現在的進程，不進行大刀闊斧的改變，9年時間，是很難達到這個目標的。目前來看，控煙協會呼吁的“改變國內煙盒包裝”都無法實現，國家煙草專賣局作為中國控煙履約小組成員單位之一，可見履行《公約》的進程過于緩慢。

記者查閱發現，2020年，國家煙草專賣局（中國煙草總公司）表示，2019年煙草行業實現工商稅利總額12056億元，同比增長4.3%；上繳財政總額11770億元，同比增長17.7%，為國家和地方財政增收、經濟發展作出積極貢獻。同年，兩會期間數據顯示，煙草稅占中國稅收的6%以上，主要包含消費稅和增值稅。

有煙民表態，在煙草對國家稅收有重要占比的情況下，大力降低這部分的消費是不現實的。他認為自己抽煙在某種程度上拉動了國家GDP，并舉例在戰時煙草是作為軍需消費在創造營收的，如果國家宣揚以前“你所抽的每根煙，都將成為射向敵人的子彈”的思想，就是屬于鼓吹抽煙這一行為。但現在國家的做法很中立，煙盒上有相應的提醒，在國民健康和稅收占比之間平衡得不錯。

“國家有心關注國民健康和香煙消費，具體體現在煙盒上的提醒和一些地方的控煙條例。如果立法或者出臺具體政策來管制煙草，導致影響經濟、稅收等后果，想改變時會影響國家公信力，所以這個控煙進程只能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