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煙神器”“無害蒸汽”“沒有二手煙”“健康煙”……近年來，被廠商宣稱具有多種功效的電子煙日益得到煙民追捧，甚至吸引了青少年群體的青睞。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發布的調查顯示，初中學生卷煙使用率明顯下降，但電子煙使用率顯著上升。

青少年群體正處于成長的關鍵階段，無論是從身體還是心理方面，吸煙都可能產生諸多危害。為何電子煙會在青少年群體里悄然流行？電子煙對青少年有哪些影響？如何完善電子煙監管，讓電子煙真正遠離“祖國的花朵”？針對這些公眾關心的問題，記者采訪了相關專家。

【心理】“我不抽電子煙，好像顯得我很土”

“大量的電子煙營銷手段把電子煙標榜為時尚的代名詞，這和煙草的最初營銷手段如出一轍。”世界衛生組織駐華代表處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電子煙中添加的各種甜味、糖果或者水果口味的調味劑使得電子煙倍加吸引青少年，并最終導致青少年通過使用電子煙接觸尼古丁，并對尼古丁成癮。

北京市朝陽醫院戒煙門診主治醫師褚水蓮也認為，這些電子煙的營銷策略違背事實，具有一定的誤導性，讓年輕人不再懷疑電子煙的危害，也不再將自己視作“煙民”，而自我標榜為“技術流玩家”，導致青少年電子煙使用情況日益嚴重。

商場中的電子煙銷售點。

“企業通過營銷吸引青少年去吸電子煙是極不道德的。”中國控制吸煙協會副會長、北京控制吸煙協會副會長支修益強調，電子煙不是健康產品，它讓青少年慢慢接受尼古丁并逐漸對它上癮，也培養了潛在的卷煙消費者。

對于青少年而言，同學之間往往相互影響，一旦有人使用電子煙，往往就會有人跟著抽。今年17歲的張悅（化名）身邊有近30個同學在抽電子煙，他也開始抽電子煙，“我不抽好像顯得我很土，大家還會一起分享好看的電子煙外殼，我不抽煙怎么融入大家？”

早在2018年，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國家煙草專賣局就發布《關于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電子煙的通告》，要求各類市場主體不得向未成年人出售電子煙。但在北京市控制吸煙協會會長張建樞看來，“僅僅發通知禁止而沒有罰則是不夠的，任何沒有‘長牙齒’的法規等于形同虛設，孩子們還是可以網購、快遞電子煙，企業還能進行廣告營銷。”

【目標】青少年群體被視為行業持續增長潛力所在

一項針對9萬余名青少年的研究結果顯示，青少年使用電子煙后成為卷煙使用者的風險，是從不使用電子煙者的2.21倍。

2018年以來，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國家煙草專賣局先后發布多項禁令，不得向未成年人銷售電子煙，不得通過互聯網銷售電子煙，不得通過互聯網發布電子煙廣告。

但是，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2020年發布的數據顯示，2019年初中學生聽說過電子煙的比例為69.9%，電子煙使用率為2.7%，與2014年相比分別上升了24.9個和1.5個百分點。

2019年，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國家煙草專賣局發布電子煙網上銷售禁令之后，曾有市場預測稱，該行業即將迎來斷崖式下跌。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艾媒網發布的數據顯示，中國電子煙企業從2013年的45457家快速增長至2020年的168452家。截至2021年2月4日，中國存續電子煙企業共計174399家，延續快速增長的勢頭。

不少業內人士指出，青少年群體需求量的增長，成為電子煙行業持續增長的潛力所在。

記者在北京、廣州、深圳等城市走訪發現，不少商家把電子煙偽裝成時尚玩具來銷售，淡化“煙”的屬性。“銷售量排名靠前的電子煙，大多是看起來漂亮，又比較好玩的，讓學生一見到就喜歡拿在手中把玩的那種，時不時可以打開吸上一口。”廣州一家電子煙銷售門店的負責人說。

【圖利】電子煙商家變換招數頂風作案

一些未成年人向記者反映，當他們向電子煙銷售客服提出“我16歲能買嗎”時，對方回答“可以的”。還有學生詢問電子煙能否輔助戒煙，也從客服那里得到了“可以的，你先試試”的肯定答復。

記者調查發現，在一些電商平臺搜索關鍵詞“電子煙”，并未顯示任何搜索結果。但是當把關鍵詞換成其他相關詞語時，顏色各異、款式不同的電子煙及電子煙配件產品便出現了。

記者以消費者身份咨詢如何購買電子煙時，一家網店客服回復稱：“根據相關政策，線上停售電子煙相關產品，線上為充電盒配件，詳情請添加微信xxxxx。”

按照提示，記者添加了幾家網店客服提供的微信號，陸續收到各類關于電子煙口味、價格、區別等的介紹。而店家對購買者的年齡、身份等信息卻并不過問。同時表示：“電商平臺是給個保障，產品在這里選”“網上封了很多店，所以電子煙都是在線交易的”。

不少電子煙品牌打著“安全放心”“無毒無害、低毒低害”的廣告忽悠消費者，又通常以“戒煙神器”“傳統煙草替代品”等形象出現在青少年面前。一個電子煙店鋪打出的廣告是“衍生釋放物約是傳統煙草的8%，對人體可降低95%的傷害”。

河北工程大學附屬醫院呼吸二科一位醫生表示，部分電子煙的尼古丁含量偏高，甚至高于普通香煙。為了提高吸煙者對電子煙的依賴程度，市面上不少電子煙生產廠家隨意提高電子煙里尼古丁的含量。

中國煙草總公司鄭州煙草研究院的一項研究成果顯示，544個電子煙樣品標識的尼古丁含量與實際含量差別較大，偏差范圍為-100%至105%。比如，某樣品的電子煙標識尼古丁含量為6mg/煙彈，但是檢測值為12.3mg/煙彈。

貴州省人民醫院呼吸與危重癥醫學科主任葉賢偉說：“電子煙商家自稱尼古丁只有2%，但無法確認到底有多少，同時也不知道有沒有添加新的有害成分。”

【市場】殺入電子煙行業的千億巨頭，將臨考驗？

不可否認的是，拋開監管的因素，電子煙的確是一條非常“暴利”的賽道，市場需求龐大且穩定、毛利率高、消費周期長。有機構預測，全球電子煙市場規模由2014年的124億美元增至2020年的395億美元，增長幅度高達218%，到2023年或將達到820億美元。

面對如此暴利的生意，即使在監管風險之下，巨頭們紛紛心動，其中比亞迪電子（00285.HK）已殺入電子煙行業。5月26日，中信電子表示，比亞迪電子的電子煙產線進入試生產，預計6月可能進入大規模量產，測算全部40條產線滿產產值或將接近百億水平。

這則消息發布后，引發市場瘋狂搶購比亞迪電子。當日尾盤，比亞迪電子一度飆漲近23%。截至當天收盤，股價仍大漲11.7%，最新總市值為1112億港元。

其實，早在2020年開始，比亞迪電子便已開始布局電子煙行業，申請了一項名為“一種電子煙”的專利。另外，今年4月，比亞迪電子再度公開了“一種電子煙裝置”的專利信息，布局速度非常快。

業內人士指出，比亞迪電子有望成為全球最大電子煙ODM廠商，在電子煙業務從零組件整機制造產品設計，依托自身強大的精密制造能力，電子煙中內部小件、陶瓷、外殼等均具備自供能力，為客戶提供一體化解決方案，同時高自供率能夠保證公司盈利能力。

另外，國盛證券稱，比亞迪電子的電子霧化產品是市場關注點，電子霧化產品與客戶合作進展順利，有望在快速成長的電子煙市場分一杯羹，該行預計中遠期對收入規模的貢獻過百億。

然而，在監管風暴之下，比亞迪電子的電子煙業務大概率也將受到考驗，特別對電子煙的生產、銷售監管或將提速，一旦對年輕人購買電子煙監管趨嚴，將影響到整個行業的銷售規模，而且比亞迪電子5月26日的大漲，似乎沒有考慮到電子煙監管的風險。

【透視】電子煙真的無害嗎？

電子煙的原理是加熱一種特殊的溶液蒸發成氣霧（即氣溶膠）供使用者吸入。世界衛生組織駐華代表處表示，電子煙在使用中生成的氣溶膠和二手氣溶膠通常含有乙二醇、醛類、揮發性有機化合物（VOC）、重金屬等有毒物質。長期使用電子煙可能會增加罹患慢性阻塞性肺病、肺癌和心血管疾病以及吸煙相關疾病的風險。

國家衛健委最新發布的《中國吸煙危害健康報告2020》指出，有充分證據表明電子煙是不安全的，會對健康產生危害。電子煙除了會吸引青少年使用卷煙外，本身亦對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和成長造成不良影響。

實際上，一些實驗已經證明電子煙的多種成分都可能導致潛在的健康危害。褚水蓮表示，“尼古丁會使體內兒茶酚胺釋放增加，導致心率加快，血壓升高，血管收縮，并損害血管內皮，促進動脈粥樣硬化的發生發展，增加心肌梗死和腦卒中的發病風險，損害人體的心血管系統。”

很多人吸完電子煙后出現咳嗽、咽喉不舒服等癥狀，而罪魁禍首正是煙液中的甲醛和乙醛。褚水蓮醫生表示，甲醛和乙醛可刺激呼吸道、鼻腔和口腔黏膜，導致咳嗽、鼻炎、咽喉炎。此外，電子煙中的羰基化合物、揮發性有機化合物、亞硝胺和重金屬等也是強致癌物質，具有潛在致癌作用。

在青少年群體中，有相當一部分電子煙使用者是女孩。“從煙草的角度來說，煙草會危害女性的生殖系統，導致內分泌系統的失調。”褚水蓮醫生強調。

現在，今年讀高一的李麗（化名）開始嘗試戒掉電子煙，“吸完電子煙老咳嗽，也看不進去書，有點兒上癮了”。因為抽電子煙，16歲的王明（化名）也出現了頭暈、乏力、記憶力不集中等現象。據支修益介紹，目前市場上銷售的一些電子煙，實際的尼古丁含量超過其標注的數據。

“尼古丁是一種精神活性物質，具有強成癮性。研究表明，尼古丁的成癮性僅次于海洛因和可卡因。青少年使用電子煙不僅會成癮，還有可能誘導他們去吸食傳統卷煙。”褚水蓮醫生呼吁，“一定要避免青少年接觸和使用電子煙”。

【對策】盡快推進制定電子煙相關管理條例和國家標準

誰來監管電子煙的銷售？今年3月，工業和信息化部、國家煙草專賣局起草的《關于修改的決定（征求意見稿）》中規定：電子煙等新型煙草制品參照本條例中關于卷煙的有關規定執行。這意味著，如果該意見得到通過，電子煙將被國家煙草專賣局監管。

“我們支持將電子煙納入監管，但國家煙草專賣局本質上是在執行中國煙草總公司的企業職能，不適合作為電子煙的監管單位。”北京市控制吸煙協會會長張建樞說。

值得注意的是，電子煙國家標準一直未能如期出臺。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官網顯示，于2017年10月下達的國家標準計劃《電子煙》目前項目狀態處于“審查”階段，2017年12月下達的國家標準計劃《電子煙液 煙堿、丙二醇和丙三醇的測定 氣相色譜法》則進入批準階段，兩者的擬實施日期分別為2019年3月和2019年1月。

張可說，建議盡快推進制定電子煙相關管理條例和國家標準，建立相關抽檢制度，讓執法部門有章可循，有法可依。

張可說，必須從國家層面對青少年使用電子煙的情況進行專項調查、監測，分析影響青少年使用電子煙的關鍵因素，制定更有針對性的防控舉措。同時要在初高中學校全體師生中廣泛科普電子煙的危害，正面批駁“電子煙安全無害”“吸食電子煙可以戒煙”等謬論，引導青少年拒吸電子煙、遠離電子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