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上世紀70年代的事情。
我堂叔帶著一斤白酒、一斤紅糖、二斤豬肉、兩盒紙煙在媒人蕎麥的引領下去蓖麻家求親。蓖麻是個十八歲的黃花大閨女,長辮子、大屁股,是當時典型的鄉村美女。我堂叔身材高大,體格端正,時年二十有二,還是個兵哥哥,這門親事也算是門當戶對。
蓖麻爹看到我堂叔帶的兩盒紙煙,眉心灌滿了興奮。那時普遍抽旱煙,紙煙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蓖麻爹磕掉煙袋鍋里的黃煙灰,又用火柴棒剔掉煙袋眼里的煙屎油,在皴裂的手心里劃了一條長長的蛇印,搓了搓掌心,逼仄的屋里散布了滿滿的焦油味。
蓖麻爹接過我堂叔的紙煙,抽一支按在煙袋鍋里,捏了捏紙煙末,就著我堂叔遞給的火,猛吸一口,鼻孔里噴出兩道白霧,柔柔滑滑地飄散。等煙霧散盡,蓖麻爹斜著半邊眼,定定地說:親就這么定了。說完,他的臉膛上現出紅暈,安排蓖麻娘做飯,招待客人,那種神情簡直夠人回味一個世紀。
可是不久,堂叔因為不識字,沒文化,從部隊退伍了。堂叔再去蓖麻家,帶的不是紙煙,而是半大紙包旱煙,旱煙也是托人買的,上好的煙絲像黃鵝油。蓖麻爹瞟了一眼煙葉,對堂叔不冷不熱,提到婚嫁,蓖麻爹就罵罵咧咧拿堂叔和梧桐比,那根粗糙的煙袋鍋敲得桌子山響,仿佛要把堵在嗓子眼兒里的煙屎油也給磕出來。
梧桐在銀行工作,梧桐抽的是紙煙。
堂叔也曾找過梧桐,希望梧桐給走私一條紙煙,紙煙是有計劃的,梧桐自己都不夠抽,他哪能幫得上我堂叔。
訂婚已滿三年,結婚的事情還八字沒一撇,蓖麻爹要我堂叔過八百元彩禮就結婚。
在當時,不要說八百,就是八十元彩禮普通人家也沒辦法拿出來,而我堂叔只是個退伍軍人。堂叔也找過梧桐看能不能貸款,可梧桐說:“這么大額的款誰也貸不了。”
走投無路的堂叔在蕎麥的點撥下,召集親友鄰居上百人,冷不防聚到蓖麻家,要強行將蓖麻搶回來成親,我們鄉下人稱為搶親。
堂叔帶的上百人的大軍將蓖麻家的小屋前前后后圍了個水泄不通,里里外外搜了三遍也沒找到蓖麻,原來拒絕了我堂叔,蓖麻爹就將蓖麻藏匿起來了。
恰逢蓖麻未過門的嫂子甜瓜過來串門,甜瓜和蓖麻年齡相仿,瓜子臉,大眼睛,雖沒有長辮子、大屁股,但相貌俊俏水靈,也是人見人愛的大姑娘,這一點不可否認。上百人個個看得眼紅,一擁而上,就將甜瓜架了回來。歸路上,一幫親友嬉笑怒罵:“丟了蓖麻,撿了個甜瓜。”個個臉上的成就感不亞于凱旋的將軍,只有堂叔還深深地嘆氣。
甜瓜被堂叔搶回來的第三日,夕陽落山,最后一片晚霞褪去。她看著那些搖搖晃晃的雞鴨,交頭接耳地嬉鬧,堂叔突然打開院門,敞開了一條大道,和甜瓜說:“你走吧!”甜瓜突然哭了,哭得讓人茫然不知所措。
直到天黑,甜瓜也沒有回去,哭得更厲害,一邊細述自己命苦,一邊責罵我堂叔毀了她一世清譽。
堂叔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做了糊涂事,正要去投案自首,卻被甜瓜攔下說:“不嫌棄,就成親。”
堂叔在窗子上貼上了大紅雙喜,放了一掛鞭炮就和甜瓜拜堂成親了。蓖麻爹見堂叔動了真,領著民警,要抓堂叔。
甜瓜大大方方地站出來說:“我是自愿嫁的,誰都沒有逼親。”
蓖麻爹磕掉煙袋鍋里一大截還沒有抽完的煙葉,握煙袋的手僵直了半天沒動彈,僵硬的舌頭吐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甜瓜瞪了一眼蓖麻爹,毫不客氣地說:“前三日你們來,我生是你們家的人,后三日你們來,我死也是人家的鬼。現在你們來,純屬攪事兒,不覺得好笑嗎?”
蓖麻爹灰溜溜地回家了。
甜瓜和我堂叔雖有一段不光彩的搶親經歷,但和那個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舊俗相比,他們歪打正著的組合,彼此尊重,后來的日子恩恩愛愛,是我們村里少有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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