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把銅制的水煙斗，那是老家艾爺爺留給我的。

　　童年的時候，村里的娃娃們都挺喜歡艾爺爺，因為他有滿肚子的故事。每到夏天乘涼、冬天取暖的時候，大人小孩都會圍著他，聽他講“嫦娥奔月”、“牛郎織女”、“薛仁貴東征”等百聽不厭的故事。每當故事講到精彩的時候，他總要停一會兒，拿出那把沉甸甸的水煙斗，把自產的老煙葉子煙捻成碎末，然后放在煙嘴上點燃，猛吸幾口，好像他不是為了吸煙，而是要講出更動聽的故事。

　　艾爺爺也會罵人，那還是吃“大鍋飯”的時候，值“雙搶”季節，接連兩天他那唯一的兒子“艾狗兒”不忙農活，卻躺在床上偷懶，他氣極了，跺著腳罵道：“看我不打死你！”說著掄起扁擔就要打他，嚇得“艾狗兒”到處亂竄，到后來竟跳塘了。起初人們以為他在洗澡，后來看情況不妙，下塘去救他時，他已沉入塘底，待打撈上來時，已經斷了氣。艾爺爺的老婆死得早，唯一的兒子又離他去了，他變得沉默多了，我們再也聽不到他那動聽的故事了。每次見到他，都會聽到他用水煙斗抽煙時“吧嗒、吧嗒”的響聲，那吐出的煙霧就像在訴說他那滿肚子的辛酸和苦楚。

　　再到后來，村里考慮到艾爺爺孤身一人，便提出要他做“五保戶”，可他執意不肯，說自己能勞動，不能讓大伙養著。村里見他堅持，也只好作罷。每到農忙季節，大伙都自覺地去幫他種責任田。這一年，他第一次有了余糧，手頭也有了零花錢，因此又有了笑聲，家里又圍滿了聽他講故事的娃娃。

　　我長大參軍了。當我三年后回家探親時，艾爺爺的墳頭已長出了野草。我那當時當大隊支部書記的父親拿出那把銅制的水煙斗，告訴我，艾爺爺臨死前，怎么也舍不得離去，對我父親說了許多感謝的話，并把這把祖傳下來的水煙斗交給我的父親，說是讓那當兵的娃留個念想。我聽了，鼻子酸酸的，說不出當時是怎樣的感受。父親還告訴我，艾爺爺去世那年，是我當兵的第二年，葬禮很隆重，全村的人都來了。我默默地祝福，希望可以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

　　現在，每當我看見那把銅制的水煙斗，就好像回到了童年，看見艾爺爺抽著煙斗，和著那“吧嗒、吧嗒”的響聲，講述著我永遠也聽不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