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煙有一份割不斷的情緣,他的大半生都和煙相依相伴。以前沒錢抽卷煙的時候,他抽自己種植的旱煙。后來,條件好了一些,他抽上了卷煙。幾十年就酷愛曲靖卷煙廠的煙,愛不渝,情未變。
我的母親過世比較早,我們姊妹4個都是父親拉扯大的。父親說,后娘沒幾個會對前娘的孩子好,所以,父親一直就沒再娶。那時候,父親白天去生產(chǎn)隊里苦工分,晚上回家做家務(wù)。生活在農(nóng)村,田里地里家里總有干不完的活。在精疲力盡的時候,父親總會美美的抽煙,那樣子,好像就是在吞吐大半輩子的苦樂,很是滿足,很是飄逸。
父親早年抽的旱煙,是他在自留地里種的,不管有多忙,總要抽時間侍弄,從種植到最后的成品都由自己完成。一小塊地,一年種一次,長勢好的話,他抽一年都抽不完了。后來,包產(chǎn)到戶,經(jīng)濟寬余一些了,父親抽上了卷煙。可從來不抽好煙。那時候,市場上更多的是抽兩頭點火的平嘴煙,往往也是市場上最便宜的那種。在我印象中,“八大河”、“吉慶”、“福”等這幾種煙都是他喜愛抽的。不管是什么煙,父親總是抽得很帶勁。看他抽煙的樣子,過癮極了。他說,抽煙不好,可煙是命根子,不抽,就沒命了。那時候,我們小,不知道抽煙究竟是什么滋味,看到父親那種享受的樣子,曾偷偷的嘗過,不但找不到父親那種舒坦,反而覺得頭暈、想吐。于是,父親從煙中得到的那種滿足究竟從何而來,對于我們就成了一個秘。更不知道,父親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們還是很愿意爭著去小賣部給父親去買煙,順便賺到幾顆水果糖解饞。那些歲月,父親抽著廉價的煙,在半明半暗的燈下,若有所思的緩緩吞吐,就像吞進日子的全部苦樂,吐出生活的所有酸甜。抽夠了煙,睡覺也甜美踏實,鼾聲吵得連門外的狗都不時汪汪叫。
靠著煙,父親熬了近二十年,把我們姊妹都撫養(yǎng)大。后來,大哥大姐都相繼成家,我和二姐也考到外面讀書,陪伴父親最多的就只有煙了。盡管有煙的滋潤,父親還是無法抵御歲月的雕琢,日漸蒼老,臉上履歷越來越多,日趨深刻。
后來,姐姐到鄉(xiāng)里當了老師。我畢業(yè)后,到了卷煙廠工作。在老家的村子里,四個姊妹兩個有工作,這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事。每當鄉(xiāng)親們贊揚的時候,父親總會從口袋里摸出煙,美美的抽上幾口,很爽地吞吐濃濃的煙。這時候,他抽的煙,依然是低檔的煙,抽的最多是當時的“吉慶”,他說這個牌子名字好,價格低,味道好,而且還是兒子做的,好抽。鄉(xiāng)親們笑說,你姑娘當了老師,兒子就在煙廠,還抽這煙啊,起碼也得抽“石林”煙呢。父親高興地說,這就是我兒子買的,煙味好呢。
其實,姐姐也常常給父親買煙,大多是當時的是石林煙。我回去看他,也總要帶幾條煙回去。那時候,石林煙是名牌煙,很受歡迎,他的兒子就是做石林煙的,至少也得給父親抽點石林吧?父親把我們姐弟買的那些煙拿在手里,像欣賞藝術(shù)品一樣愛不釋手,卻從不拆開。還問我們一條多少錢,我說你問錢干什么,很便宜的,只管抽就行了。就拆開給他,他卻說,留著慢慢抽。仍然抽他的吉慶煙。
父親年紀大了,子女們都不在身邊。我們勸父親找個老伴,好有個照應(yīng)。父親說老了,不找了,有煙陪著我哪,說完望著我們笑。我讓父親隨我到城里過晚年,父親說,坐老的山坡不嫌陡,還是這片土地親,堅持不去。
我娶妻生子后,工作更加忙碌,一年半載才能回去一次。這個時候,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父親”的艱辛和不易。我想,父親辛苦一生,晚年了,也就有這么點喜好,怎么也得讓他抽好一點的煙。于是,每次回去,都給他帶幾條福牌,希望父親因煙得福。父親還是說留著慢慢抽。每每抽煙,還是那吉慶煙。后來,吉慶煙停止生產(chǎn)了,我告訴父親,云煙也是我們生產(chǎn)的。是毛主席抽過的,連他老人家都說好呢。父親很高興,此后一直就抽了紫云煙,多年來再未“移情別戀”。
幾個月前,我出差到了老家所在的縣。從縣城到家也就幾十公里,恰好有時間,就抽空去看看父親。到了老家,才突然想起來:臨時打的主意,連煙都沒有帶幾條。我就到鎮(zhèn)上的商店去買。豈不料,那店鋪的老板居然是我多年未見的一個表親。閑聊中我得知,這些年我們給父親的好煙,都被父親托這位親戚給賣了。
我說父親,又不是沒錢花,這樣做,丟人哪。父親有些難為情。許久才說,你年輕,不知道。再說,抽習慣了,那些好的煙還不過癮呢,以后就別買了。此前,我們也常說父親,抽了一輩子丑煙,現(xiàn)在抽點好的對身體好。父親卻說,煙嘛,都一樣,吸得出氣來就可以了。
好煙和不好的煙怎么會一樣呢?我一定要讓父親抽上好煙,也讓他感受一下好煙就是不一樣。父親七十大壽的時候,我們姊妹一起給父親拜壽。我買了幾條印象,姐姐也買了六條軟福煙,我們都希望父親抽抽好煙,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姐姐拿軟福煙給父親,父親拿在手里沒抽。于是,我抽了一支被換了煙盒的印象煙遞給父親,立即給他點上火。父親抽了一口,眉頭就皺了起來。煙也不抽,話也不說。過了一會,父親問我,那煙盒里究竟是什么煙,我說就是你平常抽的紫云煙啊,只是這是新版的紫云。父親說,你是國家工人,也不誠實了。我只得說,是印象煙。
父親沒說話,怔著。許久,我看見父親有些動情。他緩緩起身,從柜里摸出個布包,小心冀雙的打開,里面競是一扎錢,看樣子,起碼也有一兩萬。父親說,這些錢是你們給我買的煙賣的,你們有出息了,爹高興。可你們都是從村里出去的。你們那時讀書不容易,現(xiàn)在的娃兒們讀書也還是難,學校都不成樣子了,爹現(xiàn)在也不花多少錢,我想把這些錢拿給學校做點事……
望著蒼老的父親,我們都沉重的點了頭。
父親笑了。拿出他的紫云煙,一如既往的抽起來。還讓我和哥哥也一起抽。那天的紫云煙有一種讓人難以言狀的醇與香,是我抽到的最耐品味的煙。我看著欣慰的父親,禁不住鼻子發(fā)酸:父親要做的事,也是他所鐘愛的品牌煙所做的事,也正是我所工作的企業(yè)在做的事,我怎會不同意呢?幾十年了,父親與煙結(jié)緣,手中的煙,每一次變化都烙下了那個時代煙草的印跡,都留下與個人生活與一個行業(yè)息息相關(guān)的聯(lián)系,盡管每個時段他酷愛的品牌不一樣,但那些煙都無一例外的成為他生命里揮之不去的一部分,無一例外的鐫刻著曲靖卷煙廠的發(fā)展軌跡,無一例外地表達著一種融入血液的愛與情緣。
我們靜靜的抽煙,手中的香煙在默默的燃燒。
煙霧裊裊飄散,不知不覺中,我的眼角濕潤了。模糊中,我看見70歲的父親,幻化成他手中的那支紫云煙,直到生命的最后歲月依然保持燃燒。在化為灰燼的同時,完成了自身生命與價值的涅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