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鄉(xiāng)的寨子,我靈感居住的地方。太陽明晃晃地欣賞著你迷人的景色:每一顆小草上都鍍滿詩意,每一片綠葉上都臥著贊詞,每一塊石頭上都沾滿花朵……河流順著你的裙角淌出民謠,亮汪汪的水載走多少絕版的歲月,卻載不走你魅力無窮的風光。于是,刮風了,你打開窗口讓它跳進來,讓它在你的胸膛上打滾;于是,下雨了,你張開嘴巴讓它跌下來,讓它在你的血管里涌動。
爨鄉(xiāng)的寨子是陸良壩子的爨碑,老了千年,以一種固定的姿態(tài),毫無倦意地矗立在原野之上,頂著日月風雨,靜觀世間萬物的更替變幻。爨鄉(xiāng)的寨子是一頭老牛,瘦骨嶙峋,和泥土斗爭了一輩子,如今老了,只能靜靜地躺在草里,安閑地閉上眼睛,在它的身旁,通向莊稼的路很肥,通向村外的路依舊很瘦。爨鄉(xiāng)的寨子是一只青瓷碗,傷痕累累,需要小心輕放,坐在磨得光滑的青石上,祖父喝著自釀的米酒,裊裊的炊煙從青色的屋頂上升起,像祖母綿長的心事,啪啪作響的柴草后面,是祖母和青瓷碗一樣蒼老的容顏。爨鄉(xiāng)的寨子老了,可你看不出它的心酸或者不悅,寨子很坦然,連路邊的狗尾巴草,還有低矮的小屋,以及彌漫著柴火味道的青煙,都保持著微笑的姿勢,城市的候鳥總愛趁著月色,抵達寨子的身邊。
爨鄉(xiāng)的寨子,我永遠剪不斷的鄉(xiāng)愁。站在歲月的路口,你守望著遠走他鄉(xiāng)的我,眼眶滿含期許和淚水。我在舉目無親的城市,尋找屬于自己的燦爛天空,天長日久,驀然回首,才發(fā)現(xiàn)原來寨子的天空才是最美最干凈最燦爛的。于是,我每個夜晚都聽著寨子原汁原味的歌謠——蛙鳴,進入夢鄉(xiāng);于是,我每個白晝都戀著村莊悅耳動聽的聲音——鳥鳴,走近夢想。
老井是寨子的眼睛。她哺育的村人,也繼承了她的優(yōu)點,個個眼睛澄澈而晶瑩。老井偎在蜜香梨樹下。干旱的年月,能看見蜜香梨樹洗濯得光亮的腿腳。爺爺說,井給蜜香梨樹洗腳呢!井是蜜香梨樹的婆娘,蜜香梨樹是井的漢子。寨子也是如此,女人給她的漢子洗腳,男人給她的婆娘依靠。在那洪荒的年月,不只是男人和女人,哪怕一棵樹和一眼井,也害怕孤單,也能在一起,搭伙過對付荒涼的日子。老井和蜜香梨樹,是寨子的祖先。他們多大年紀了?在一起多長時間了?沒有人知道。蜜香梨樹的年紀,塵封在年輪里,是個定數(shù)。老井的年齡則是個秘密,充滿神秘。那年干旱,村人下井清淤。起初,打撈出一些袁大頭,村人說井有清朝大。接著,打撈出一些破青花,村人說井有明朝大。后來,打撈出一些爛青磚,村人說井有唐朝大……老井到底多大呢?時光像水位一樣捉摸不定,連老蜜香梨樹都說不準。樹也罷,井也罷,人也罷,再相親相愛,再耳鬢廝磨,也有各自不為人知的隱秘。老井也張著嘴,但從不說話,說話的是打水的人。太史公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老井是寨子的“曹大家”,太史公的話同樣適于她。井的形也是意,四通八達。村人踩出的路,通向四面八方,進入村莊的每一戶人家。說書先生說,“井”不是倉頡造出來的,是村人踩出來的。說完,用腳趾頭在灰土里畫個“井”。說書先生不識字,但“井”寫得橫平豎直。村莊里,識字、不識字的人,都能把“井”寫得珠潤圓滑。他們驕傲地說,臭腳丫子踩出來的字,用腳后跟也能記住!村人打出水,晃悠悠挑著。白天,挑一擔太陽。夜晚,挑一擔月亮。生活也明明晃晃。村人顫巍巍走著。從老井到院落,一路上星星點點灑著水,把路滋潤得亮亮堂堂。井有兩扇門,一扇門開向天,通向蜜香梨樹和村莊;一扇門開向地,通向江河和湖海。時光里,井是村莊的乳房。井水乳汁般澄澈,游弋著億萬年前的種子、基因和金屬元素。所以,撒在路邊的水,孕育出花草和蟲鳥;倒進水缸的水,滋潤著村人和牲畜。從一眼井到每一戶人家,匯編在一起,就是一部生命的進化史,也是一部村莊的編年史。爬上老蜜香梨樹,看不見井,但能看見整個寨子——每一戶人家都像一口井:院落是井口,有兩扇門,一扇開向里,通向父母;一扇開向外,通向兒女。前后左右都是路,通向四面八方。兒女是井水,汩汩不息地流著,最初向里流,后來向外流……寨子又何嘗不是一口井呢!天空是井口,有兩扇門,一扇開向夢想,通向城市;一扇開向故鄉(xiāng),通向院落。前后左右都是路,通向四面八方。鄉(xiāng)愁是井水,汩汩不息地流著,有時向里流,有時向外流……
寨子,我所有的話只對你說。是的,我心里囤積著太多太多的話,有歡樂也有憂愁,有頌美也有咒語。在城市里,每個人都帶著偽善的面具,我小心謹慎地走在通向未來的路上,寡言少語甚至沉默不語,我怕我說的話,會土里吧唧,會帶著泥土的味道。于是,我在我的日記本上寫滿了豎排的詩歌;于是,我在我的記事薄上畫滿了橫排的文字。
幾經(jīng)變遷,寨子早已不再是兒時的樣子,每次回村,仿佛回的都是異鄉(xiāng),我心中的故鄉(xiāng),永遠停留在一九八三年,那樣靜謐的日子。村頭那口井記不清哪一年被填上了,是在家家通上自來水以后,那是兩米寬五米深的大井,黑幽幽的井口,折射出村莊更久遠的記憶。流經(jīng)村莊的那條河建成了寬闊的水庫,淹沒了從前的道路和農田,堆在水庫邊那些堅硬的鵝卵石,壓住了歲月的黑白底片。記憶中的村人,已不知何時從田間土路上走遠,模糊的身影,飄到四面八方,余下村莊面目全非,只有父親,是故鄉(xiāng)唯一真實的存在,每次回村,也只為這個人,可那增多的皺紋和白發(fā),似乎也不是從前的父親了。
太陽從不厚此薄彼,春風也是,整個村莊是鳥兒的天堂,“嘰嘰喳喳”的麻雀,“咕,咕”的布谷鳥,停在枝頭的喜鵲看著我,卻不說話。左鄰右舍的大門都緊閉,整個村碰不到幾個人,種地難以聊生,年輕的人去了南方,孩子寄宿在學校,閑時老人也進城了,村里太靜,讓人心惶惶。我靜坐門前的蜜香梨樹下,那是父親年輕時培植的,如今枝繁葉茂,聽風在耳畔,輕輕地訴說關于這座寨子的故事,看太陽的光陰在枝葉間,輕輕搖成碎片,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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