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叔離世已多年,這些年卻時常想起他。
記憶里,寶叔衣著邋遢,居無定所,一年到頭就穿那么一兩套衣服。寶叔甚至沒有一個完整的名字,村里人大多數都叫他“寶”。
寶叔耳聾,說話很結巴,和寶叔打招呼總是要大聲說:“嗐,寶!”,寶叔才能聽見。寶叔在村里畢竟輩分比較高,村里的小孩覺得寶叔好欺負,也直呼其名:“嗐,寶!”,寶叔便大聲呵斥:“哼……沒……沒……沒樣子!(“沒禮貌”的意思)”。
關于寶叔的身世,據說在解放前,我父親還很小的時候,爺爺被國民黨抓去當了壯丁,奶奶改嫁后便生了我父親這個同母異父的兄弟。后來奶奶去世,由于大家都過得很艱難,寶叔無人照顧,便成了孤兒。聽母親說,他比父親小十歲,由于天生弱智,親友們便逐漸嫌棄而疏遠他,寶叔于是最終便連媳婦也沒娶上。艱難的歲月在寶叔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寶叔變得越來越落魄。
寶叔似乎從來沒吃過飽飯。每次別人問,“嗐,寶!吃飯沒?”,寶叔總是回答:“沒……沒……沒吃”,偶爾別人便會賞他些吃的。
村里一些人常拿寶叔尋開心,“嗐,寶,幫你找個老婆好不?”。寶叔知道人家是在逗他,便生氣地說:“哼……打……打死你!”,于是便引來周圍一陣哄笑……
寶叔其實是很值得懷念的。
寶叔只記得別人對他的好,但誰使壞,寶叔從不放心上。
村里的紅白喜事,總少不了寶叔的身影,當然也不僅僅是為了蹭吃蹭喝,寶叔更多的時間是主動幫做一些收拾柴禾、搬運餐盤等雜務。主人家為表示感謝,每每對寶叔豎起大拇指,寶叔非常開心。
寶叔從不白吃別人家的飯,一年到頭幾乎都在村里各家各戶幫忙。平日里無論去到誰家,主人家只要賞他一碗飯吃,寶叔便會自覺地去山上扛一大捆柴禾作為回報,晚上自然也能飽餐一頓。寶叔雖然和我們家有親屬關系,知道我們家境不好,并不常年賴在我們家。因此,相較于如今那些蜷縮在城市的街頭巷尾靠別人施舍而活的四肢健全的乞丐,寶叔并不卑微。
寶叔疼愛我們。寶叔去趕圩,有時會帶回幾截甘蔗或者一些水果之類的,自己僅吃一點,把大部分都留給了我們。聽母親說,哥哥姐姐都還小的時候,家里生活艱難,寶叔有一天去外邊為別人干活,晚上拎回來幾塊大小不一的豬肉,或許是幫人家干活,別人送的,寶叔舍不得一個人吃,就拿回來和我們一家人分享,看著孩子們吃得很香,寶叔非常開心。
記憶最深的一次,寶叔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個破舊的嗩吶,前邊的桿子都壞了,寶叔專門跑附近山上砍下一段竹子,竹身上鑿幾個排列整齊的洞,制作成一個非常漂亮的嗩吶送給我,我一直將這嗩吶保存了很久,它雖然吹不出聲音,然而對于當時尚不知玩具為何物的我們這些農村小孩來說,無疑是一件非常珍貴的禮物。
寶叔就是這么樣的一個人。
后來我考上了大學,到外地讀書,對寶叔了解越來越少,有一年假期回來,聽母親說,他還是老樣子,只不過因為年老,每次去幫人家打柴禾,扛回來的柴禾已不似之前那么多。參加工作后,電話里和母親聊到寶叔,說寶叔年老體弱,幾乎干不了活了。再后來,有一年回到老家,和母親提起寶叔,母親說,他年前就死了,臨死前,身上長滿了紅色疙瘩,寶叔又抓又撓,于是渾身上下都是血印……
母親說,寶叔死后,生產隊找幾個年輕人,把他抬到一個山腳,草草埋葬了事。
可憐的寶叔……
寶叔死后幾年,母親說,村里已經很少有人再提起寶叔。寶叔的離去,對他來說也許是一種最好的解脫。寶叔之悲,在于沒能等到精準扶貧和越來越完善的農村醫保服務等陽光政策落地便離開了人世。
參加工作已二十年,耳濡目染世態炎涼及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想起憨厚、樸實的寶叔,想起寶叔對我們的好,寶叔對待他人的純真、坦誠,是多么的彌足珍貴。每次遇到挫折,總是想起寶叔慈祥的面容,想起寶叔肩上扛著一大捆柴禾緩慢前行的樣子,于是又振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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