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窄說
生,窄;死,窄;
向死而生,寬。
命,窄;運,窄;
搏命控運,寬。
人生之路,的確是有時候需要從一道窄門進去,然后,才能看到寬闊的天地。但這道窄門,卻是你最難逾越的地方。而通過窄門的時候,機遇、意志和才能都是缺一不可的。想起我自己,假如當年沒有在千軍萬馬之中跨過了上大學這道窄門,文學之路能走多遠還很難說。很多人小的時候,就表現出他今后發展的某種才能。像我,十多歲就喜愛文學,在語文報社辦的雜志上發表了短篇小說,我后面的道路,實際上在我十多歲拿起筆來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
在跨越窄門的時候,遇到關鍵性貴人——老師的幫助,十分重要。回想我的中學時代,有幾位語文老師對我的影響很大。我的高中是在新疆昌吉州二中就讀的。那是在1985年,我的語文老師容理德經常在課堂上念我的作文鼓勵我,而且還把我的名字“邱華東”念做“邱華棟”,這一字之改,使我有了強烈的信心——要當中華之棟梁。
我和同學成立了“藍星”文學社,油印文學小報,閱讀各類文學作品,展開討論。高中畢業那年,發表三十萬字的作品,四川少兒社王吉亭把我納入川少社出版的“小作家叢書”,為我出版了中短篇小說集《別了,十七歲》。由于這些文學成績,我被武漢大學中文系免試破格錄取,跨越了一道人生的關鍵窄門,然后來到了一個寬闊的地帶。
在1980年代到1990年代的大部分時間里,大學教育都是精英教育,是少數人通過高考的窄門才能進入的園地,而我的幸運就在于因為文學特長而被免試破格錄取。不像現在,高等教育進入到大眾普及狀態,2018年入學的大學生有800萬人。1988年開始,我在武漢大學讀書的四年期間,延續著“珞珈詩社”的詩歌活動,我接手“浪淘石文學社”擔任社長,寫作、搞校園文學活動。按書架讀完了幾乎所有漢譯本的外國作品。加之武漢大學人文傳統悠久,從聞一多起,就有出作家的傳統,因此,成為這個鏈條上的一環是一些學生的夢想,于我們也在所難免,逐漸走到了更為寬闊的地帶。
生命是最寶貴的,人的生命就只有一次。人是通過母親的子宮孕育并通過一道生育的窄門,來到這個世界上。人是向死而生的,生下來之后,人的旅程就是向著死亡進軍。這是我大約十幾歲的時候就意識到的問題。唯有死,是人所無所超越和面對的。即使是很多歷史人物,他們死后,事跡傳遞百年、千年,也早已變形了,在后人的傳說、演繹和解釋中面目全非了。今天的凱撒、莎士比亞、莫扎特、凡·高和秦始皇、李白,還是當年那個他嗎?沒有人可以超越死亡。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所以,面對死亡的無比寬闊的寂靜,我們的生命,實際上是一道狹窄的光亮。那么,生可以超越死嗎?是可能的。人類在不斷地死亡,又在不斷地降生,在繁衍著。上帝給了人類一條出路:一個個個體在死亡,但一個個的個體又在出生,這使得人類在繁衍,在通向永生之路。在出生與死亡的狹窄鏈條上,兩端之外是寬闊的虛無,兩端之內,是人的生命過程。因而,長大了一點,我又意識到了這一點,意識到死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和生共生在一起的,即所謂生生不息。
我還記得十多歲的時候,曾經住院開刀。那是一個并不好的小醫院,只有三層樓高。在此之前,我的一個女同學忽然被汽車撞死了。她一定不會知道,自己就這樣突然地被上帝奪走了生命。我突然感受到了人作為大地上的短暫生靈的含義。那是一種對生命的悲哀情緒。就是那段時間,我被醫生診斷為腫瘤患者,它存在于我的左邊小腹中,平時,我是可以感到它像個陰險的家伙在小腹中時隱時現。雖然大夫說纖維瘤有很多是良性的,但我仍然想到了死,它可能就在我的身邊,就像我的女同學,誰會知道死一直就在她身邊呢?在動手術之前,我被一種死之恐怖所籠罩。手術之后,大夫告訴我,我的腫瘤是良性的,我又有救了。知道了這一點我非常高興,感到了由衷的歡欣。幾天后,我就可以在傍晚,拖著沉重的身體,忍住腹部沒有拆線的刀口疼痛,在已變得安靜的走廊中走動。
窗外正在落雪,我這才意識到已是大年三十了,我三天后才能出院,也就是說,我得在醫院里過年了。有一種淡淡的哀愁襲上心頭,我看見外面的世界已是白皚皚一片。走廊里昏暗的燈光變亮了,我才發現夜幕正在變得深沉。我依舊坐在那里。忽然,樓梯下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很多人正抬著生命垂危的女人,進了急救室。那是一個表情凄清蒼白的年輕女人。十分鐘后,急救室里傳出了嚎啕大哭聲。我知道,那個年輕女人死了。我走過去問醫生,他告訴我,那個年輕女人的丈夫犯了強奸罪,她受不了打擊,喝藥自殺,沒搶救過來。他們還留下了一個三歲的女兒。
大年三十的晚上,昏暗寂寂的走廊里長久地回響著哭嚎聲,十七歲的我十分悲哀。人的生命真的像是一股風嗎?我想拖著病體,沿著走廊緩緩行走,我轉過了回廊,找了把椅子又坐了下來。在這一瞬間,我聽見了一聲嬰兒的啼哭響了起來,聲音倔犟、尖利,接著,又有許多嬰兒啼哭了起來,奶聲奶氣的哭聲匯成了一條河流。是婦產科育嬰室的孩子在哭。他們都剛生下來不久,他們是新的生命。在那個夜晚,我聽到了喪失生命的哀嚎和新生生命嘹亮的聲音,生與死的對立之門一齊向我敞開,那一瞬間,我好像明白了很多。我知道了這個世界就是人人要通過一道道的窄門,過一個個坎兒,然后才能來到更加寬闊的地帶。世界,永遠都充滿了新生的希望,雖然同樣存在著寂滅的悲哀。那一年我17歲,我決心好好地活著,走向更為寬廣的世界,即使我馬上要面對高考的窄門,我也要走好自己的路。
“死的悲哀,孕育著生的希望。它們不是對立的,而是共生在一起的?!蹦敲?#xff0c;我想說的是,最窄的地方,總是有最寬的生機。要想有所作為,就應該從小立志,并用一生去努力實現,不管如何,你終將得到豐厚的回報。你也會從狹窄的地方,到達寬闊的地帶。窄和寬,看似相反,實際上也是共生在一起的。
思 辨 清 單
我們應該如何理解生死:
1、生為偶然,死為必然;
2、生則欣然,死則坦然;
3、生需奮然,死需淡然。
作者:邱華棟,小說家,詩人。祖籍河南,生于新疆,16歲開始發表小說,18歲被武漢大學中文系破格錄取,后獲得文學博士學位,研究員。曾任《中華工商時報》文化版主編、《青年文學》雜志主編、《人民文學》雜志副主編,出版、發表有各類文學作品800多萬字,單行本近百種,獲得各種文學獎三十多次。目前供職于中國作協魯迅文學院。
來源:本文節選自《寬窄之道》,寬與窄,天地輪回,人生圓融。由《封面新聞》、《華西都市報》聯手打造的人文隨便全新經典。四十位名家,四十篇寬窄獨白,四十種精神意向,一場寬窄哲學的終極論辯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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