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關于魯迅的回憶錄中,對其抽煙的記述可謂意趣紛呈,燃著煙卷談笑風生的長者風范,是他留給許多人的第一印象。
魯迅煙癮極大,一支接一支連珠炮似的,許廣平回憶說:“每天只要看著地下煙灰、煙尾的多少就可以窺測他頭一天在家的時候多呢,還是外出。”魯迅常用一支一頭已熏黑的黃色象牙煙嘴,這煙嘴是許廣平怕他凝神思索時燃盡的煙卷燙著手指而買的;魯迅拿煙的姿勢也與眾不同,“他總探手進他那件灰布棉衫里去摸出一支來吸”,魯迅對煙的品種不挑剔也不固定,但往往吸的是簡裝且廉價的卷煙,一元錢能買兩盒100支裝的,如有朋友贈以好煙,也是留著待客,魯迅自謂“吸香煙是不管好丑都可以的,因為雖然吸得多,卻是并不吞到肚子里”。
呂緯甫和魏連殳,魯迅小說中的這兩個主人公,或多或少地折射著魯迅在黑暗中彷徨的精神世界,甚至他們也承襲著魯迅接連不斷的吸煙風格。《在酒樓上》和《孤獨者》短短篇幅,卻各有七八處描寫吸煙情節,突出展示了呂、魏二人面對窮途絕望而返的痛苦靈魂,更讓人感到辛亥革命失敗后令人窒息的歷史氛圍。抽煙喝酒,成為這些覺醒了的知識分子排解內心空虛和苦悶的標志性方式。
人生最痛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當時的中國,在彷徨中用煙酒來麻醉自己的又何止呂緯甫、魏連殳?許廣平在《兩地書》的第一封,就坦誠期待魯迅在噤若寒蟬的社會氣候下不要潔身遠引,“你在仰首吸那醉人的一絲絲煙葉的時候,可也想到有在蠆盆中展轉待拔的人們么?”
魯迅寫信回復:“我其實哪里會‘立地成佛’,許多煙卷,不過麻醉藥,煙霧中也沒有見過極樂世界。假使我真有指導青年的本領——無論指導得錯不錯——我決不藏匿起來……”
魯迅的吸煙,則與他的思維方式密切相關,并成為他思想和創作活動中不可或缺的一種習慣。他曾分析過在廈門一度抽煙較少,“大約因為編講義,只要調查,無需思索之故”。魯迅寫作多是深夜至黎明,當“全樓都寂靜下去,窗外也一點聲音沒有了”之時。繚繞升騰的煙霧中,魯迅冷峻地注視著漫漫長夜中無聲的中國。
《野草》中的作品,凝結著魯迅豐富而深刻的人生哲學,《秋夜》《好的故事》《一覺》等篇均述及其一邊吸煙一邊寫作的情景。“我疲勞著,捏著紙煙,在無名的思想中靜靜地合了眼睛,看見很長的夢,忽而警覺,身外也還是環繞著昏黃,煙篆在不動地空氣中上升,如幾片小小夏云,徐徐幻出難以指名的形象。”煙霧變幻著,和《野草》朦朧隱晦的創作風格一樣,顯示出孤獨的魯迅在新文苑、在舊戰場荷戟彷徨,然而在迷茫乃至絕望中,卻依然堅韌不屈,發出了振聾發聵的一聲聲吶喊。
吸煙有害健康,曾經學醫的魯迅當然深知這一點,況且他小時候就得過肺病。1925年給許欽文的兩封信中,魯迅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身體方面的問題,主要是因為“喝酒太多,吸煙太多,睡覺太少”。此后又在給許廣平的信中說:“今天我發現我的手指有點抖,這是吸煙太多了之故,近來我吸到每天三十支了,從此必須減少。”
其實在北京期間,魯迅就曾戒過煙,但心境受到極大影響,脾氣暴躁,他自言在這方面自制力薄弱,并稱“禁吸煙,則苦極矣,我覺得如此,倒還不如生病”。魯迅在上海,吸煙量又有所增長,他晚年能戒酒,卻未能戒煙,即使是在其人生最后的幾個月。1935年10月給胡風的信中,魯迅說:“消化不良,人總在瘦下去,醫生要我不看書,不寫字,不吸煙——三不主義,如何辦得到呢?”
魯迅的親友對此也唯有抱以寬容的態度,甚至有時當他在病榻上睡著了,乖巧的小海嬰也會悄悄地從煙盒里抽一支香煙,細心地插進被熏得又黑又黃的煙嘴里面,放到他醒來以后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中夜雞鳴風雨集,起燃煙卷覺新涼”……魯迅佇立窗前,那盞燈、那支煙成為魯迅留給人們最后的印象。
篤行致遠 2024中國煙草行業發展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