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染上煙癮之前,他們原本沒有任何吸煙的必要。他們幾乎都能記得,第一支煙的味道無比糟糕,他們是經(jīng)過痛苦的努力才“學會”吸煙的。最讓他們傷心的是,不吸煙的人什么都沒有缺少,并且還嘲笑他們。
在縈繞著尼古丁的巨大迷宮內,大部分人頭腦變得糊里糊涂,比較幸運的人找到了迷宮的出口,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而另一部分人則竭力地享受著他們的“迷宮之旅”所帶來的短暫的感動與亢奮。
煙草社交:指間鋪墊過的成功與夢想
雖然深圳禁煙令沒有導致電影《志明與春嬌》里那樣邪乎的情愛故事,但煙草仍然在都市角落里扮演了社交的作用。
位于福田區(qū)某寫字樓某樓層的緊急出口在30秒內被煙霧占領,在這10平方米的空間瞬間聚集的200億微塵中尼古丁是最活躍的物質,這種物質可以致癌,但它此刻更重要的作用則是讓電腦特效師唐燦和他的兩個同事心跳加速、精神亢奮并短暫逃離電腦顯示屏。
唐燦是公司入職不久的新員工,因為共同的抽煙癖好,讓他和自己的頂頭上司有過更多的對話。最開始他抽煙時碰到領導會顯得很局促,總是大口吸完提前離開。直到某一天,某位領導隔著煙霧瞇著眼睛許諾會給他介紹幾個“條件不錯的女孩兒”,解決他的單身問題。
香煙是在一些人的指間鋪墊過成功與夢想。位于羅湖的地王大廈里,一家廣告公司的營銷總監(jiān)韓小蕊回憶起自己與香煙的緣分,總忘不了兩年前的某一天,她在公司吸煙區(qū)吸煙時,開玩笑似地向煙友兼公司副總裁提出想去營銷部試試。
表達欲極強的副總裁在過去的一年中,以香煙為載體,每根煙五分鐘為單位,工作日每小時一支煙的頻率,向她透露過不少公司內部以及公司高層領導的大小秘密。當然,這可能只是因為韓小蕊的健談與美貌,但隨后她確實調到公司營銷部,并在一年半后成為營銷總監(jiān)。
深圳華僑城國際青年旅社的樓梯口,背包客李揚遇到一名外國友人的搭訕,原因是對方有煙沒火,而李揚有火沒煙,兩人一拍即合,抽完一支煙,結成了好朋友,這是他結識的第一個利比亞人。
泡在購物公園附近的一家夜店,是姍姍消解周末夜晚的方式。她把一盒煙置于吧臺自己能觸及范圍內最顯眼的位置,并從打開的煙盒抽出一支煙,煙嘴朝上。如果有路過的男人敢于抽出那支煙,就代表兩方默許了接下來可以發(fā)生的故事。
夜店的酒精和燈光本就默許一切欲望的滋生,朝上的煙嘴可能是一個無辜又牽強的借口,但換作是一杯朝上的啤酒,邂逅可能會顯得無聊又粗魯。10分鐘后,一個中年男人抽出了那支煙,姍姍只用余光瞟了一眼,便匆匆逃離座位去外面透了一口氣。又過了10分鐘,她返回座位,笑著跟身邊朋友說“那男人實在太丑了”。
凌晨四點,伴隨著打烊前的最后一位客人掐滅香煙,12名服務員在半個小時內擦拭干凈酒吧內各種顏色的不明液體,擺放好雜亂的桌椅,清理掉這一夜產(chǎn)生的所有垃圾,其中包括散發(fā)著酒精和唾液味道的1000多枚煙蒂。
尼古丁綁匪:神經(jīng)和生活的奴役者
梁明達是景田一家煙酒行的老板。五十歲前,他從未感覺到過自己各個內臟器官的大小、重量和狀態(tài)。但就在五十歲生日剛過的最近,每天晚上入睡前,他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后開始感覺到這些器官存在于自己體內,還有他的肺部。他察覺到自己最近呼吸聲音很大,就像一頭辛勤耕作后的老黃牛,有時甚至會吵著自己,胸腔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收縮自如。深呼吸的時候總會帶來一陣不由自主的咳嗽。
他從三十五歲開始,也就是自己開煙酒專賣店的那年起,把自己升級到了一天需要6包煙的資深煙民,其中一包會散給打牌時候的牌友、隔壁彩票營業(yè)點的老板、以及進入煙酒店內跟他聊天超過五句話的顧客。
他會在每天早上起床褲子穿到一半的時候點燃自己一天中的第一支煙,開啟煙不離手的一整天。如果沒有打火機對于他來說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因為他煙頭的火種在一般情況下是不會熄滅的。但他還是會用打火機點燃每一根煙,他覺得用煙頭點燃下一根嶄新的煙“也太磨嘰了”。他的老婆趙紅梅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他反正沒有什么別的愛好,我也總不能啥都不讓他干,你不給他吃飯都行,但你不讓他吸煙不如殺了他”。
梁明達也深知吸煙有害健康,不少人勸過他戒煙,水平不高的勸解者會被他用“苦短的一生什么都不能干還活著干嘛”來反駁,而有理有據(jù)的勸解者,的確會讓他短暫意識到嗜煙如命的可怕性,但他的肌肉記憶會讀寫命令般驅使胳膊抓起一支煙壓壓驚。
尼古丁已經(jīng)成為一個綁匪,血液中的尼古丁達到一定濃度,反復刺激大腦并使各器官產(chǎn)生對尼古丁的依賴性。梁明達感覺吸煙可以解除疲勞、振作精神。這是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一過性興奮,興奮后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隨即出現(xiàn)抑制。長此以往助長了一個貪得無厭的神經(jīng)中樞、一些自以為是的快感錯覺、一個不得滿足就釋放煩躁情緒的軀體綁架者。尼古丁就是這樣奴役著梁明達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和生活習慣。
戒煙者:要跟香煙說永別
尼古丁也同樣奴役了李靜頤27年。她是一個給兒子哺乳時都在抽煙的媽媽。不過兩個月前,她戒煙了。
李靜頤生于七十年代初的上海,解放前外公是上海灘的銀行家,當時家里的女性長輩還在吸食鴉片,解放后才過渡到普通香煙。外灘上的外國女人也優(yōu)雅地叼著香煙,對于16歲的李靜頤來說,學會抽煙幾乎是那個年齡必須要做的一件符合沒落家族傳統(tǒng)氣質的事。
1988年,李靜頤來到深圳工作,她喜歡深圳方方面面的包容,一個嗜煙如命的年輕女人對于這座城市來說更不算什么。
這之后的二十六年里,只有在她的兒子出生當天的24小時沒有香煙的陪伴。她保持每天最少兩包半的煙量,直到生下兒子的前一天晚上還躲在醫(yī)院衛(wèi)生間跟香煙互訴肝腸,生完兒子的第二天,她便強忍剖宮手術后的劇痛下床“運動”,只為了整整24小時未曾謀面又思念如疾的香煙。她是一名成功貌美的地產(chǎn)精英,家人和煙草經(jīng)費從來都沒有牽絆過她。最初的幾年里,丈夫試過勸她戒煙,她會立刻憤怒。
煙癮來襲的時候李靜頤甚至會對牙牙學語的兒子變得不耐煩。她的大腦中被尼古丁慣壞的那條神經(jīng)就像是貪婪的奴隸主一樣在訓斥著她,“你還在磨蹭什么,如果我再見不到尼古丁,我會叫你好看!”
自從四十歲以后,盡管控制不住自己的煙癮,但她卻越來越感到不安。她的每一次普通風寒無限期延長,喝一次冷飲能咳嗽整個季節(jié),早上起床后顏色越來越古怪的濃痰,以及美貌之下越來越粗獷的煙酒嗓子。而從喝一口母乳便吸著二手煙的兒子甚至還不能明確表達到底喜歡不喜歡尼古丁的味道。
李靜頤在努力反思這一切,她突然覺得自己是一個自私的妻子和殘忍的母親。
她決定戒煙。她要跟香煙說永別。
2014年6月11日,下午2點45分,李靜頤在百度“戒煙吧”開貼“戒煙需要勇氣,愛寶寶,愛自己,煙齡27年,每天2-3包煙的媽媽”。從戒煙的第一天開始,每天在貼吧里打卡報到,與其他一起戒煙的網(wǎng)友相互鼓勵相互監(jiān)督。她的第一條帖子結尾處寫道“我真的想好了”,七個小時后她更新帖子內容“將近七小時,人生第一次在不控煙的環(huán)境里自覺不抽煙,想抽的念頭也就一二下,但身體完全無力,出汗、大腦空白”。
其實她也早已受夠了各種控煙場合。比如說,她在機場吸煙室吸煙時,盡管里面清一色的男人會時常對她投來異樣眼光,但她覺得無所謂,只要自己“爽”就好。而2014年3月1日,《深圳市經(jīng)濟特區(qū)控制吸煙條例》實行以來,機場的吸煙室居然都關閉了,這最開始讓李靜頤有些苦惱。而今天,索性一了百了。
那天晚上,李靜頤夢到了之前抽煙的日子,夢里有一只臟兮兮的煙灰缸,她還把煙拿反,最后點著了煙嘴。
2014年8月14日,上午9時15分,是李靜頤“戒煙貼”的最新一次更新,“(戒煙)2個月13天,早睡晚起,早起的時候喉嚨有些痛,估計是進入秋天的緣故,喝些蜂蜜吃些梨吧”。
“團戒就是力量—戒煙群”是活躍度很高的戒煙QQ群,群內成員的年齡從30歲到50歲不等。網(wǎng)名為“鐵馬”的管理員會向新來的“戒友”推薦李靜頤的“戒煙貼”,然后附一句“我很佩服這位女性朋友”。“鐵馬”的QQ個人資料顯示年齡為是52歲,他是群里的“大哥”,耐心又威嚴。他就像一位孜孜不倦的父親,他會從“吸煙有害健康”講到“人生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再到“生命的終極意義”,而網(wǎng)友“小武”只是感嘆了一下“當初真不該跟著‘壞孩子們’吸煙耍酷”。
加入“團戒群”后,這個群已經(jīng)成為“小武”42個QQ群里面最活躍的一個,只要上QQ這個群就會一直有新消息提醒,他們大部分時候在討論戒煙。35歲的網(wǎng)友“清風徐徐”就曾經(jīng)在群里公開感嘆“戒了煙之后,性生活都變得無比和諧了”。還沒有等這個稍顯勁爆的話題得到進一步討論與核實,一則“這些事回家私下里討論就好了”的消息出現(xiàn)在了對話框,這是大哥“鐵馬”發(fā)布的,他從沒有忘記過自己這個年齡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他努力給所有可觸及到的人做一個榜樣。
盡管這個群里24小時都有人在聊天,但他們從來沒有過任何線下活動。大哥“鐵馬”認為,關于戒煙的問題QQ交流就足夠了,“我們都有家庭事業(yè)要忙,我們又不是小孩子,為什么要見面?”
在尼古丁形成的巨大迷宮里。李靜頤和“團戒”QQ群的大部分網(wǎng)友幸運地找到了出口,群里的于尚榕卻不可抗拒地再次誤入那個充斥著尼古丁的迷宮。
在于尚榕戒煙5個月零14天的時候,他復吸了。那天,陪伴他六年的“ocean”因為惡性腫瘤離開人世。“ocean”是一只金毛,而對于于尚榕來說,這是他在深圳這個城市唯一的親人。他下樓買了一包熟悉又陌生的香煙,那天晚上空蕩蕩的屋子里,他覺得總需要什么東西來陪伴。
篤行致遠 2024中國煙草行業(yè)發(fā)展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