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戶外黃花放,煮茗閉目閑暇時,又憶腐乳香。
這腐乳,家鄉(xiāng)人習(xí)慣叫霉豆腐,也稱乳豆腐,是一種家常小吃。現(xiàn)在超市里用油泡著的腐乳平素都有賣,卻少見有人買,大家都明白,以前家鄉(xiāng)土制的霉豆腐那才叫好吃啊!是的,說起家鄉(xiāng)的霉豆腐,稍上了些年紀(jì)的人難免有一種情結(jié),都會情不自禁地回到那兒時的記憶中去。
等重陽一過,家鄉(xiāng)的婦女們便隔三差五地忙碌起霉豆腐的事來。先認(rèn)真磨一箱老嫩合適豆腐,等瀝干了鹵水,就把豆腐切成均勻的團塊,散放到鋪著干凈稻草的簸箕里,再把它擱到一處安全的儲柜中。估摸好天氣,半月左右,簸箕里先前白白的豆腐塊就長滿了模樣難看的青霉,還散發(fā)出一股臭味,這就算霉好了。
雖然霉好了,卻是不可以馬上吃的,那種惡心樣也是沒人敢吃的,因此要進一步加工,放鹽拌香料。這工序在女人們看來是一件挺神圣的事,更了衣,凈過手,就差焚香祈福了。她們將老早就準(zhǔn)備好的細鹽香料和勻放到一個碗碟里。對于一般的人家,那時所謂香料也就辣椒粉姜末簡單兩樣,想放點蒜末都是一種奢望,家境稍好且講究的人家當(dāng)然又不一樣,她們先要將霉好的豆腐用筷子夾著在燒酒里浸一下倒倒霉,普通人家這道工序理所當(dāng)然就省了。至于橘皮八角味精等也都是后來才有的事。女人們小心地用筷子將霉豆腐夾到碗里滾上香料鹽巴,再把它夾到一個大瓦缽里。如此反復(fù)。這時霉豆腐先前的邋遢樣就變得有了一種鮮亮一種醇香一種靈氣,讓人垂涎,夾一塊嘗嘗味道正好,就算大功告成了。
于是,女人們就急匆匆地邀上相好的姐妹來呷茶,來分享自己精湛的手藝。幾個姐妹興沖沖地來了,先伸長了鼻子聞聞,說聲好香,就不由吞咽起口水來。等一泡滾茶篩畢,大家就不客氣地動起了筷子,他們每個人活像是挑剔的美食家,每個動作都像在作一次嚴(yán)謹(jǐn)?shù)目茖W(xué)鑒定。當(dāng)姐妹們頷首說出咸淡合適、軟硬剛好、香辣夠味的嘖嘖贊許時,主家臉上便會漾起一種掩飾不住的自豪。要知道,這每年制霉豆腐的大事,婦人家暗地里都憋著一股勁,比賽著呢。
為了展示自己霉豆腐的制作水平,這些天女人們幾乎成天泡在茶壺里。人們嘴里吃著心里品著,卻從來不說誰家的不字,看來吃了別人的嘴短這話是由來已久了。大家都只是吃著品著贊嘆著,要么說一些霉豆腐要如何做才品相好味道又佳的不癢不痛的話,翻來覆去的好像總也說不完說不厭,這霉豆腐鑒定會順便也就成了經(jīng)驗交流會。當(dāng)然霉豆腐做得好與不好,每個人心里都敞亮得很,大家都把無形的鑒定書放在霉豆腐碗里呢。
然而我們孩子們可不這么想。每次有人家請茶吃霉豆腐的時候,我們孩子們便狗一般嗅覺靈敏地攏了過來,伸出一個個不干不凈的小巴掌,都嚷著要。等手上接著了一團霉豆腐,我們便鄭重地將之“端”出屋去,到柴垛上找跟小棍子,慢慢地刮著吃,表皮香辣多味,里面粉軟醇香,大家都吧嗒著小嘴,搖晃著腦袋,好像在吃龍肉爛肉。當(dāng)然也有一些餓鬼,整團又咸又辣的霉豆腐抖進嘴里沒打幾個滾便一口吞了下去,也不知嘗著味沒有,真是暴殄天物。當(dāng)他們又蹦進屋去時,女人們便喝斥起來,更似有孔乙己對待討茴香豆的孩子的意味。
今天,人們做霉豆腐是更用心更講究了,然而與先前相比,吃起來卻寡味了許多。隨著時間情境的遷移,人們對霉豆腐的感覺也改變了,其實,改變了的又何止是霉豆腐呢?回味起霉豆腐,我又想到人生。人在旅途,誰能一帆風(fēng)順,一些人恰如霉豆腐,正是在經(jīng)歷了一番霉運后,才演繹出后來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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