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草在線專稿　　而立之年后又晃兩年，我進入不倫不類、不老不小的年齡。這里，我想說說自己的吸煙史。吸煙對人百害而無益，這是老幼皆知的道理。明白道理并不等于遵從道理。人，有時候是自控能力很差的動物。

　　我的父親是一個十足的煙鬼，他飯可以不吃，酒可以不喝，唯獨煙一定得吸。80年代初期經濟環境不好，他為了有煙吸，想了很多辦法。比如，一根煙吸兩口就趕緊熄掉，等煙癮再來之時吸。村里有人犯了煙癮，經常找父親借煙。他是個很小氣的人，一般不借，因為煙借了就再難歸還。即便借，也只是借一口，但他的臉卻拉得比水牛的臉還長。后來經濟條件好一點，父親終于可以一次性把一根煙吸完。他吸煙時半閉著眼睛，任其白色的煙霧在身邊繚繞，一副很享受的樣子。當時香煙沒有過濾嘴，他含煙時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口水把煙打濕，煙吃到最后一口，他方才依依不舍丟掉。每當有人把沒有吸完的煙丟到地上，他顯得義憤填膺，恨不得撿起來繼續吸。長期吸煙，使得他的褲子上總有大大小小的小洞，那是劣質的煙灰燙了的。為此，母親經常嘆氣。父親的嘴巴里，經常散發一股濃濃的煙臭，以致于我都怕跟他近距離說話。長年累月吸煙，他的牙齒、手指皆被熏黑，活生生的像個燒炭翁。　　

　　90年代中期，在農村的田間地頭，在城市的街頭巷尾，全民吸煙。不論走到哪里，都是云蒸霞蔚。打開電視，領導們手頭都拿著一支煙，絲毫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上高中時，七位任課老師有六位在課堂上吸煙，其中一位不吸的，是剛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天真活潑的女大學生建議老師們不要吸煙，結果引來哄堂大笑。我們習慣了老師在課堂上吸煙，坐在前排的女生們就苦了，課堂上，經常傳來她們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剛上大學時，寢室有位叫阿卓的老兄，當時他年齡已有25歲，是個連考八次中央美術學院未被錄取、成天叫囂成為油畫家的長頭發青年。同時，他也算是個鐵桿煙槍，臟兮兮的口袋里隨時放著兩元一包的“長城”。他很慷慨，常常發煙我們吸，好在當時我不會吸煙。有一次很好奇，拿著一根煙點燃了。沒料想到煙味特嗆喉嚨，我咳嗽起來。也許煙是假煙，或者我毫無吸煙經驗，我被煙霧熏得流出了眼淚。阿卓看著我笨頭笨腦的樣子，似乎很滿足，笑得前仰后合。

　　后來有一次，《建筑繪圖》課意外地亮了紅燈，心情極其郁悶。我不知不覺從阿卓的床頭摸出一根煙。豈料，這次吸煙和上次的感覺是天壤之別。嘴巴吸了一口，煙霧自覺地進入鼻孔，然后翻轉了幾個跟斗，很快從鼻腔冒了出來。我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就這樣，我無師自通學會了吸煙。此事被阿卓知道后，他像領導一樣拍著我的肩膀，振振有詞地說：“這還差不多，像個男人。”當時，我很崇拜他，對于他的贊揚我特在乎，考試掛科的煩惱拋到了九霄云外。再后來，在阿卓無微不至的“栽培”下，我學會了如何拿煙，如何發煙，如何鑒別煙絲的好壞，漸漸走上吸煙的道路。

　　參加工作后，起初吸煙總是蹭同事的香煙。后來煙癮慢慢大了，就主動地到小賣部買煙。我像我的父親，也是省錢的人，買煙總是買最便宜的，比如河南產的“大豐收”，襄樊產的“襄陽”，武漢產的“東湖”等等（這些煙都不超過2元）。有一次，小賣部的高個子老板看著穿羅蒙西裝的我買這么低檔的煙，不可思議地問：“你怎么不吸好一點的煙呢？”我聽了很緊張，臉紅一陣白一陣地撒謊：“這是給老人吸的。”老板明白了，連連點點頭：“真是難得的好小伙子。”我聽罷，拔腿就跑。

　　吸煙初期，我很注意形象，一個工作時間不長的小伙子，叼著煙在校園晃悠，學生看到了感覺不好，領導碰到了印象不好，曾經教過我的老師見到了就更不好。我吸煙吸得很謹慎，吸得小心翼翼。辦公室里沒有同事則吸，上廁所時吸，吃飯時吸，看書寫作時吸。過了兩三年后，煙的檔次提高了，5元以下的煙不予考慮。吸煙的膽子越來越大，辦公室里不論有沒有人，吸！看見了學生、領導、老師也大大方方地吸！吸得無所顧忌，吸得風風火火。由于吸煙數量趁上升趨勢，辦公桌前的煙灰缸里，煙蒂三兩天就堆積成一座小山。吸煙的勁頭大有趕超當年父親之勢！每次出差，首先就是收集各地的香煙，回來時褲兜里、背包里，塞的都是煙。我以買煙為樂，見到各種各樣牌子的香煙，很是開心。祖國西邊的“雪蓮”，北邊的“太陽島”，南邊的“玉溪”，東邊的“哈德門”我都吸過。我如同嘗遍百草的神農，把能吸到全國各地的香煙作為一種驕傲的資本，在煙民中炫耀。

　　吸煙太猛，伴隨而來的是連連不斷的咳嗽。有時晚上躺在床上咳嗽，有時和朋友用餐時咳嗽，有時在開會時咳嗽。我管不住自己的喉嚨，每次咳嗽，都不分場合，這讓我大為惱火。我要是去做偵查員，那一定會很快被敵人發現。有一次，我咳得過于猛烈，雙眼冒金星，臉頰通紅，感覺五臟六腑都在“地震”，最后一口帶血絲的濃痰，吐在了干凈的木地板上。同事驚訝萬分，瞳孔放大，捂住嘴巴和鼻子連忙走開。

　　我隱隱地感覺到吸煙開始吞噬健康。于是，我開始戒煙。但不久后牙齒開始打架，舌頭癢癢地難受，吃什么菜都無滋無味。沒超過24個小時，實在憋不住了，我把已經放到書柜頂端的“紅金龍”找出來，以最快的速度點燃。深情地吸了一口，煙霧如蒸汽火車頭上的白煙，從鼻孔里快活地跑出來，我如釋重負，整個身體像柔軟的棉花糖。此時，狂躁不安的心終于塵埃落定。慢慢地，我發現自己不僅有強烈的煙癮，還對香煙產生了嚴重的依賴。只有吸煙，我才能在電腦前靜心寫作；只有吸煙，我才能聚精會神地讀《論語》；只有吸煙，我才能慢慢琢磨藝術的奧秘。總之，離開了香煙后我四肢無力，精神萎靡不振。

　　就在二十天前，我開始戒煙。這次戒煙，不是小打小鬧，而是動了真格。激發我戒煙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母親。那天是周末，母親來看我。以前她看到書桌上煙缸里亂七八糟的煙頭，總是絮絮叨叨沒個停。我只是聽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可這一次，母親拉著我的手，讓我到鏡子前站好。我很驚訝，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張開嘴，照鏡子，看看你的牙齒！”母親認真地說。

　　我照她的吩咐，帶上近視眼鏡，張嘴看著鏡子中的牙齒。當我看到牙齒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襲擊全身。那是一副怎樣的牙齒！原本最讓我為之驕傲的潔白牙齒，現在又黃又黑，像莊稼地里的歪瓜裂棗！每次刷牙，我竟然都沒有注意牙齒的變化。我想起了電影《云水謠》里醫生說的一句話：一個人的牙好，人就好。此時，我和母親四目對視，沒有說一句話。娘兒倆就這么愣愣地站了5分鐘。隨后，我把剛點燃的“紅塔山”，丟進了垃圾桶。

　　這次我突如其來的戒煙，同事都感到驚奇。他們不相信一個有10年煙齡的人，能在短時間把煙戒下來。真的，我對香煙沒有絲毫興趣了，即便有人遞煙給我，我都謝絕，沒有一點留念。這次戒煙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母親呆呆看我的眼神！

　　我出生時，是被醫生放棄搶救的嬰兒，可母親不信邪，四處求醫問藥，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救活。她用不算充足的乳汁，一口一口地喂我。隨后，我長高長大長成大人了，母親卻老了腰駝了眼睛昏花了。在我人生得意的時候，她用開心的眼神看著我，在我人生失意的時候，她用關切的眼神安撫我。這幾年忙工作，很少留心她的眼神。這一次，我發現母親不再年輕，她昔日晶瑩透亮的眼睛已經變得渾濁蒼老。為了母親的眼神，我萌生強烈的戒煙欲望。無需太多的理由，我真的把煙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