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陜北人，把吸煙既不叫吸煙，也不叫抽煙，喜歡說成“吃煙”。“吃”其實還是抽，但一個動詞的區別，就形象地描繪出人們抽煙時的“貪婪”和盡興，也頗能體現煙在生命中的不可替代。

　　一日，下班后乘坐廠車回家，車上幾位煙癮上勁但又被司機禁止吸煙的大叔大哥們，或許是為了轉移注意力，開始大談吃煙。一個說叫吸煙感覺不過癮，小口進小口出，還文縐縐的；另一個又說抽煙也一樣，不帶勁，而且也不形象。對這番解釋，男人們拍手稱快，女人們卻笑著說是瞎狡辯。我是女生，從未被抽煙的哲學教育，也絕不允許有這樣的行為。因此我常常無法理解吃煙成癖的人對煙的熱愛之情，對于“吃”煙這個強烈的動詞也體會不深。

　　吃煙的朋友說其實吃煙是種享受——煙癮大的人，都喜歡享受。自然我對這種享受只停留在想象之中，但后來和煙癮大的人接觸多了，似乎慢慢地就能理解和接受了。我的父親不沾煙酒，每每告訴別人作為卷煙廠職工的父親不吃煙時，旁人都會表現出極大的驚詫。但是我的大伯父和三伯父卻與父親完全不同，他們多年吃煙成癮，一頓沒煙便坐立難安，每天幾頓必吃的煙，只要到了時間點，手頭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忘。

　　高中時的政治老師，是個溫和的中年男人，有天上課的過程中變得精神不集中，講課顛三倒四，沒了頭發的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鼻涕似乎都要出來了，我一時無法明白這突發狀況，我的男生同桌笑著說：老師煙癮犯了。之后在同學們答應不向教務處反映的情況下，他偷偷抽了半支煙，終于像換了個人似的把課程繼續下去。老師很不好意思地解釋多遍：“又是吃煙惹出的糗事！還在我的學生們面前樹了這么個榜樣，以后誰要向我學就罰他抄寫馬列主義理論。”同學們都樂得成全老師，高呼不敢。老師吃煙感傷的很：中年男人都肩挑大擔，上有老小下有小，尤其陜北男人更是家中頂梁柱，天天的還得操心你們這些調皮娃。生活不易，要是連吃煙這點樂趣都剝奪了，人生還有什么勁兒？我揣摩的這句話，樸實的在理，也就不覺得吃煙是多么難接受的事了。

　　我曾有幸與作家賈平凹交談過片刻，他也是一直煙不離手，手指被煙熏得黑黃的很。短短十多分鐘，就吃了五支煙。恰巧那天我有些感冒，意外咳了幾聲，他驀地意識到了什么，對我說：“小姑娘，不好意思啊，吃煙人就這樣，有時候覺得人成了煙的奴隸，但是吃飯養命，吃煙養神吶。”說完一陣爽朗的笑聲。他還抽出一支，問我要不要來一支。我拒絕后，他又說：“煙性為火，女性為水，水火生來不相容，那我就替你吃了吧。”

　　當然，抽煙也不完全是男人的權利。有一年我在西安大唐芙蓉園里的涼亭，見一個漂亮的女子坐著吸煙。她手指纖長，中指與食指間夾了細長的女式香煙，看著平靜的湖面，沒有表情。她的動作就只能叫“吸”煙，小口小口地吸，小口小口地吐，這種吸煙法，更像是為了強調一種情感姿勢。些許的我見尤憐，但又有些矯揉造作的味道，與男人們的吃煙完全是不同的境界了。

　　餓了肚子吃飯，吃飽肚子吃煙。飯后一支煙，賽過活神仙。我們對吃煙的感情，也許能用多年前詩人郭小川的句子來形容：“可記得，我們曾經有過一點渺小的心愿：到了社會主義時代，狠狠心，每天抽它三支香煙！”吃煙有害身體也好，成癮難戒也罷，都是一口深深的生活滋味，在身體里百轉回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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